明灿拉开落地窗吹风, 本意是想让凌乱的思绪安定下来,谁知,无论是突然闯入的寒意, 还是身前之人对她说的话, 都让她的神思变得更加混沌, 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糊涂了片刻。
“为什么?”
明灿下意识反问, 脑子里回味着池潇刚才说的话, 实在不像他平常淡漠疏离的口吻,相反,他的语气短促、有力, 仿佛不容置喙。
还有,他刚才是不是冲她皱眉了?
明灿:“你在命令我?”
不知她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 池潇感到迷惑,想想又似乎能理解, 他方才脱口而出的两句话, 的确不在理智管辖之内,也许语气没控制好,显得比较冲。
“没有。”池潇抬手将落地窗完全合上, 让那丝缝隙消失, 寒风闯入带来的尖锐噪音也消失,耳边重归寂静。
他稍微调整了下呼吸,目光顺着根根分明的睫羽落在明灿脸上, 心平气和地说:“我只是想到,现在我们身边多了个淼淼, 需要花许多精力照顾他。而且他的出现, 多少预示了你未来的……婚姻生活, 所以,我认为你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精力在不太可能有结果的事情上。”
得知家族有意让明灿和池曜联姻之后,池潇想了非常多。
淼淼的存在,让他相信他和明灿在未来大概率会成为夫妻,和明灿联姻的是他而不是池曜。
那么,这场联姻是怎么落到他头上的?是家族经过考量,把联姻人选从池曜换成了他,还是他不满长辈的决定,自己去争来的?
根据现在的情况看,叔叔中意明家,而父亲一心想和老友楚家结亲,两位掌权人的联姻计划像两条平行线,完全没有打乱的迹象,所以池潇认为,和明灿的婚姻是他自己争来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家族安排。
自从高二那年,池潇向明灿告白,被她狠狠拒绝之后,直到最近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她,也不再幻想能得到她的垂青。
在别人明确拒绝你之后远远走开别惹人烦,是一位追求者基本的素养,池潇也是这么想的,一辈子很长,也许哪天就放下了,天各一方,各自安好。
但是,如果未来的路径中出现了出乎意料的进展——他在某一天忽然得知明、池两家要联姻,对象分别是明灿和池曜,而且明灿也并不喜欢她的联姻对象池曜——不用怀疑,无论处在哪个时空中的池潇,心里一定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反正她都不喜欢,那么,这个联姻对象可以是池曜,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会像最致命的毒药,不可控制地游走他全身,占据全部思绪。
池潇认为自己大概摸清了未来的走向——
是他不顾兄弟情谊,同室操戈,夺走了本该属于池曜的姻缘,和明灿结为夫妻,诞下一子。
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即便他一直以来都把兄弟之情看得很重,但是心底最深处的欲望释放的魔音更加震耳欲聋,他想要和明灿在一起,这个愿望在他心里的地位,超越了一切。
至于现在。
淼淼提前来到了他和明灿身边,就好像给他喂下了一颗来自未来的定心丸。池潇更加确定,自己必须走这一条路。
这些话他没法和明灿直说。他们现在才二十岁上下,未来还要深造,婚姻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而且他的打算,明灿根本不在乎,淼淼都穿过来了,她还只想和他当同事,其余方面划清界限,甚至说未来都是未知数,他和她不一定会在一起。
这样排斥亲密关系,排斥异性的女人,你说你想和她结婚,除了惹她厌烦,不会有任何作用。
他的念头会深埋心底,独自实践,只希望她下周别去参加那劳什子酒会,相那劳什子亲了。
“这些我都知道,用得着你说?”明灿凉凉地答复他。
人类的叛逆心有时候来得毫无道理,越高傲越容易滋生叛逆,自己完全能想到的事情,经旁人之口提醒出来,就容易产生一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瞧不起谁呢”这般的恼怒心理。
明灿的高傲人尽皆知,刚才若不是池潇突然冒出一句“不要去”,她就要告诉他她会拒绝赴宴了。他急着阻止她,难道以为她会是那种放着孩子不管,在外面和别的男人乱发展关系的女人吗?
真是越想越气。
两人的思维根本不在一条线上,池潇尽量顺着她:“我只是建议。”
明灿:“行吧,那我也建议你一句,管别人之前先管好自己,我有联姻对象,你就没有吗?”
“……”池潇被她噎了下,眉头轻轻皱起,沉声,“我绝不会接受家里安排的婚姻。”
明灿闻言怔住,未料到他会如此斩钉截铁说出这样的话。
明灿也不喜欢联姻,谁愿意将自己的一生绑架给家族利益?但她也没有心上人,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既然一辈子都不会拥有爱情,那么如果家族非要她去联姻,她会试着考虑看看,所以她前阵子不情不愿地去参加了星河湾十周年庆典,和池曜相亲。
由着池潇这句话,明灿不自觉联想到了他们的未来。
他们不也是因为联姻才在一起的吗?
说什么绝不接受家里安排的婚姻,其实只不过是在心里对联姻对象挑挑拣拣罢了。不中意楚知雨,所以绝不接受,中意她明灿,所以就接受了,这个道理谁想不明白?
明灿心里琢磨出了所以然,那张淬了毒似的刀子嘴却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池潇说的话。
她微仰着头望着身前的少年,虽然个头比他矮得多,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像只高傲骄矜的天鹅,唇角莫名其妙地带了点弧度,方才的怒气也烟消云散,破天荒地主动退了一步,淡淡对他说:“我本来也没打算去那个酒会,会想法子拒绝的。”
池潇总算松了口气:“嗯。”
刚才正准备去参观淼淼的卧室,路上被明灿叫了出来。眼下谈话落幕,池潇转身原路返回,往起居区方向走去。
明灿踩着毛茸茸的桃子棉拖,跟在他身后。
起居区位于平层最深处,书房打头,后面是一个小套间,一个大套间,还有两间客卧。
连接起居区的走道,灯光比客厅灯光更暖更温和,池潇走到两区分界处,不知想到什么,脚步倏地一顿。
明灿穿棉拖习惯小步快走,一时没留神,刹车失灵,整个人撞到池潇宽阔的背上。
她“哎哟”了声,一只脚下意识往后撤步,身子向后仰的瞬间,腰后环来一只修长劲瘦的手臂,宽大手掌扣着她柔软腰窝,将她整个人往前一带,扑入一个结实温热的怀抱。
明灿只觉眼前一暗,池潇黑色毛衣包裹的胸膛与肩膀几乎触到她的脸,她手放在前面抵了抵,摸到烫而坚硬的肌肉。
一抬眼便看到少年线条流畅的脖颈,眼皮眨动时,睫毛几乎能轻轻撩过他锋利凸起的喉结。
在明灿眼皮子底下,那块形状漂亮的喉结,滞涩地往下一咽。
明灿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推开他:“我、我站得稳。”
池潇:“抱歉。”
明灿:“干什么突然停下?”
池潇侧过身,刚刚握在她腰窝的手抽离,很自然地抬起,轻揉了下发热的耳垂:“想让你走前面带路。”
这里毕竟是她的家,起居区又是最私密的地方,他一个男生走在前面贸贸然闯进去,很不礼貌。
明灿猜到他的顾虑,心下不禁腹诽:
既然那么懂礼数有分寸,刚才怎么直接伸手把她抱住了?
明灿掌心仿佛还残留着池潇温热的体温,她微张檀口咬了下唇,胸口起伏加剧,大步走到前面去,一脸暴躁地带路。
她素来厌恶异性突然的靠近与触碰,今天却像头脑迟钝了似的,直到现在也没想起来生气,只是有点不耐烦,急于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从脑海中挥开。
领着池潇来到淼淼卧室,那是一间小套房,宽敞明亮,附带儿童书房和儿童洗手间,进门左侧摆了一张浅蓝色布艺沙发,淼淼正抱着一只毛绒小狗玩偶……趴在沙发上面睡着了。
明灿:“……”
池潇:“……”
现在还不到晚8点,这孩子觉也太多了吧?
深冬季节,小朋友一天不洗澡也不会太脏,明灿和池潇帮他脱了衣服,拿毛巾擦干净脸和身子,换好睡衣再抱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正式入梦乡。
池潇离开之前,明灿和他交代了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寒假的活动比较零散,我先和你说接下来三天的事。”明灿说,“明天张姨还在,不需要你帮忙,后天早上我在,下午我要参加管弦乐团的排练,这段时间需要你来我这儿照看淼淼,直到我回家。大后天我准备带淼淼参加击剑班的试课,这个也不用你费心,击剑班就在淼淼小学里头开,我和他步行就能到。”
池潇:“所以接下来三天,我只需要后天下午过来照顾淼淼?”
明灿:“嗯。”
鉴于池潇做饭太难吃了,明灿得重新考虑一下,要不要让淼淼经受他的摧残。
“之后还要给淼淼报其他兴趣班,我还没有完全研究好,到时候再和你说。”明灿道,“不知道学长这个寒假都有什么安排,什么时间有空什么时间没空?”
池潇不假思索:“我都有空。”
明灿愣住:“你大三了,假期没有实习或者科研任务吗?”
池潇把自己的情况完完整整说给她:“科研方面,我一直有跟研究生学长做项目,不分学期假期,实习方面也是,高中毕业就在星驰的科学院入职,学习参与研发工作,另外,今年寒假我没有参加留学项目,但是暑假,我可能会出国研学一两个月。”
更远的计划,也就是大学毕业后,他暂时没和明灿说。
两条路,留学或保研,池潇原本更倾向留学,但是现在他改变想法了。有淼淼在,他会选择保研。其实这两条路并没有明显的高下之分,之前之所以更想留学,是因为留学之后,偶尔能见到母亲,但是现在,比起那个远在国外、从小到大其实并不怎么爱他的妈妈,国内的淼淼还有……淼淼妈妈,在池潇心里,似乎更重要一些。
交代完事情,两人就此告别。
走到室外,凛冽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将人包围。池潇思考接下来三天,明灿没空的时候才需要他接班,那是不是以后两人都会这样错开来带娃?不需要经常交流?
即将走到停车位,忽然有人给他打了通电话。看到来电显示,池潇立刻接起。
“喂,池潇?你那里风声好大,听得见吗?”
池潇大步走到车门边,即将开门的时候却停下了动作,反而一转身背靠到车上,长腿斜支着地,任由冷风肆虐,吹得整个人无比清醒、紧张:“杨哥,你说,我听得见。”
来电人是池潇自小认识的一位邻居哥哥,A大毕业生,如今在一家私人基因研究所工作,所里平时也会接亲子鉴定的活儿。
今天中午,池潇来到研究所,带了两份DNA样本给他做鉴定,要求“千万保密”、“尽快出结果”。
杨哥知道池潇的家庭背景,池父是北城位列前三的富豪,他心里立刻脑补了一出豪门嫡子庶子争夺家产的狗血剧情。验出来这两份样本皆是男性,他更加确认了心中所想,其中一份样本大概率来自池潇父亲,另一份来自某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认亲小孩……
杨哥意识到事态严重性,快马加鞭做检测,一得出结果立刻给池潇打了电话。
“正常亲子鉴定都需要三名以上测验员做三次以上测验才能出具报告,耗时三天打底。我知道你着急,我现在就把我验出来的结果告诉你。”
池潇深吸一口刺骨的冷风:“嗯。”
“唉。”杨哥抱歉地叹了口气,“很想告诉你,他们不是父子关系……”
……
这一瞬间,池潇五感都消失了,仿若陷入绝对真空,而他从里到外就是个大笑话。
杨哥停顿片刻,接着道:“可惜,样本显示,就是亲生父子,非父子的概率极低。”
“……”池潇霎时间又被一股怪力拖出了真空,呼啸风声如雷鸣砸在耳廓,他磨了磨后槽牙,极罕见地骂了句脏话,“你他妈,一句话不能连着说?”
杨哥和池潇认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话里带脏。
这个亲子鉴定结果,果然给他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