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遣出心腹之人辗转宋地前往金国勾引金兵南下,路途遥远不说,燕云更是那秦寻所控扼之地,心腹如何能经得起重重关卡盘查?
为今之计只能在临安城内守候金国使者。
在临安府能等到金国使者么?秦桧自信:能。
宋金海上之盟谈判经历两年,期间使者往返多次,宋国自然会给金国使者安排馆驿。
秦桧想到此要害关节,便去寻馆驿。
士大夫的风骨在拜相的诱惑下荡然无存,秦桧甚至自掏腰包不惜贴钱送来酒肉拉下脸来与这些馆驿小卒拉近乎。
驿卒那是军卒的底层群体,日常要受将主盘剥,又要受番国使者的鸟气。
这时候突然有一位太学学正来关心送温暖,驿卒们如何能不感动?一群驿卒们围着这文曲星下凡进士及第的学正连连示好。
秦桧趁机将之前金国使者往来大略了解个清清楚楚:
金国使者一行十数人而已,都是脑袋大脖子短身子粗的野蛮人。
每个金人都剃光头,脑后留—小撮金钱鼠尾,单眼皮、小眼睛、大饼脸,天冷时穿熊皮袍子头戴貂帽,天一热便恨不得整天光膀子,极其容易辨认。
金人好酒好色,住进来之后便经常出门抢掠女子进来奸宿。
寻常女子哪里经得起他们折腾?受害女子家人状告至临安府,临安府推给鸿胪寺,鸿胪寺倒是愿意去寻临安城内的风月女子来陪侍。
可风月女子本不愿做番人的生意,听说那女真人都是茹毛饮血,更不肯前来。
鸿胪寺只得央求临安府想法子。
临安府半骗半抢来一批二十几个健壮粗鄙妇人交给金国使者,结果不到半月全都用残了!还得再去寻一批。
馆驿头子张獭说道这里,连连摇头,哀叹道:“罪孽啊!有辱国体啊!”
秦桧神色淡然,也不和这等下贱军卒说什么道理,心中只是嗤笑一声:哼,你等懂什么国体?结好番邦万国来朝才是真国体!些许女子算得了什么?
秦桧心中鄙夷,脸上依旧笑得春风拂面:“某知道金国使者还要来,届时你等知会某,某要寻使者买些北地熊胆、东珠、海东青等等土货。
若是事成,少不得你等抽水!”
馆驿为上官盘剥为番邦使者欺压,唯有做中介来补偿一二。
听说有抽水,馆驿头子张獭便笑得脸上开花,连连点头称谢,将秦桧恭送出门,还对着秦桧的车遥遥作揖拜别。
张獭是四十来岁的老军汉,正因为得罪上司又为同僚排挤才被派来伺候金国使者。
从五年前上任做到现在都没有人肯替换。
好在这金国使者也不常驻,最近半年算是松了一口气。
坊间传言金兵为蜀国公主率军所败,金国国主忧惧病死,这大军只能撤回金国老巢修整。
作为经年的馆驿老卒,张獭贪财奸猾,却尚未泯灭人性,更有传统华夷之辩,总是对金国使者多加提防。
秦桧突然屈尊降临馆驿,热衷于打探金国使团消息,让他心生疑窦:你秦先生想要作甚?一个太学学正如何该管鸿胪寺属下的使节往来事?还嘱咐让俺有信便报于你知晓,莫非你要私下勾连金国人?
张獭也不过怀疑,也止于怀疑。
他心下想若是金国使团再来,该报于秦学正知晓。
他出手大方,再赚个一两贯钱也好!
秦桧出门上骡车之前,还警惕地左右看看,上车之后走了一段路,骡车拐弯时挑起窗帘看看后面无人跟随,这才放心前往康王府禀告:寻得金国馆驿,花费些钱帛收买驿卒,已然安排妥当。
康王秦构此时将秦桧好好赞许一番,令管事内宦取来十贯奖赏,秦桧称谢接过,告辞退下。
出门上车后,秦桧在车上展开那一卷纸,却不是钱引,而是十张基金本券!时下朝廷滥发钱引,以至于新界钱引能打六七折。
上届钱引三折都少有人肯收,而这基金本券是秦寻所发,说是参与什么军人基金在燕云之地的投资。
先前军人基金在燕云营运可是一年稳稳的三成利!汴梁城中固然有大户人家拿钱去放印子钱,一年利从一成到七八成都有,只是成数越高越容易放淌掉。
四五成之上多数要放淌掉,算起来收益远远不如这一年三成的燕云基金!时下城中大户倒是更加信用这基金。
尤其宫变之后,或者为讨好四太子,或者为家中浮财寻一个出路,多数大户人家踊跃购买基金。
便是秦桧的夫人王氏也爱买基金存着。
秦桧回到家,得意洋洋将十贯的基金拿给夫人看。
王氏看后一喜,旋即瞪眼盘问道:“从何而来?须得实话实说!”
秦桧此时颇有底气地回答道:“康王所赏!”便将康王赏赐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夫人王氏尤其不满说道:“此事你还得扣去给驿卒的钱帛酒肉,一贯的本钱总有吧?要说收益
投奔大皇子或三皇子岂不是更好?大皇子出手吝啬也就罢了,三皇子据说为人慷慨,给二十贯奖赏总是有的吧?”
秦桧苦着脸说道:“十贯赏赐已然是大手笔,须知三皇子通常赏赐也不过数贯而已。”
夫人王氏吃他一顶失了颜面,十分不快,不依不饶说道:“三皇子出手阔绰人人皆知。
投奔他总比投奔皇子好!”说完便觉得讨回来场面,心中稍微宽慰,又突然想起:“哎呦!你怎么会有一贯钱?快说!你私藏了多少钱帛?”
秦桧情知说漏了嘴,心虚分辩道:“总得有些钱财伴身方才便宜行事”
夫人王氏哪里肯饶了他,跳起来揪着他的耳朵便叫嚷:“没有某的许可,一文钱也不许私藏!”
秦桧捂着耳朵一边逃一边叫嚷:“某今为康王府长史,尔不可对某动粗!”
夫人王氏一边追一边死死拧着耳朵不放,大声叫嚷道:“莫说康王府长史,便是他日拜相,某也是宰相夫人,照样打你!”
秦桧不过是太学学正而已,俸禄微薄,在外城租住,房舍窄小简陋。
秦夫人这一叫唤真是满宅皆知,家仆人人侧目咋舌:天爷!这秦夫人也太过凶悍了些!
当夜,秦夫人追打秦桧直至将他赶出门去。
以往秦夫人不是没有打过秦桧,动辄赶下床而已,却少将他赶出门去。
此番夫人动了性子,真把他赶出去,秦桧就觉得孤苦伶仃无着落。
秦桧是被赶出来的,自然不会有骡车伺候,也真不敢返回去叫骡车,便是他叫车夫,车夫也不敢出来。
那可怎么办?秦桧在京城中真没有几个知交故旧!
秦桧在东京街头漫无目的地乱走,只寻着那灯火光亮处摸索过去。
那秦寻行事到非一无是处,他在街头设置石炭灯便是好事,至少未能带灯火的秦桧在夜间不至于走到路边朝天水沟里面去!
春日里夜露寒冷,秦桧衣着单薄,又没有带钱文,走在街头可不敢停下脚步,生怕自己不走动身子发冷便会受了风寒!
走了不知道多少时候,秦桧累得两只脚都抬不起来,在酒肆门口灯笼下扶着墙站定,抬眼望去,此时夜深人静,街头只剩下寥寥酒鬼扶醉而归。
秦桧心中更感凄凉,连连顿足哀叹道:“遇人不淑,遇人不淑啊!”
这时候突然不远处有一个人大笑说道:“会之,会之,何来遇人不淑?”
秦桧抬眼望去,那人四十多岁,五柳长须,两只三角眼精光四射,不是万俟学录万俟元忠么?他也是太学里一个不得意之人。
政和二年,三十岁才考中举人,为太学上舍生员。
后历任相州、颍昌府学教授,还是猢狲王。
几番钻营才回到太学任“学录”,正九品下的小官。
万俟元忠也一直哀叹自己“遇人不淑”。
不过万俟元忠有钱,经常出去饮酒作乐,此时必定是刚刚从酒肆里出来!
果然不出秦桧所料,这万俟元忠是真刚在这酒肆中饮酒消愁,两个人都是太学里面不得志的小官,于是又返回酒肆二楼,撤去残宴,酒保端上温酒,再饮一场。
在万俟元忠面前,秦桧夸下海口,说自己已得康王府长史差遣。
万俟元忠将信将疑说道:“朝廷的明发剖子却是还未下来”
秦桧笑着摆摆手说道:“一个长史而已,康王认了,朝廷还能驳回不成?如今朝局动荡不稳,东府必定不愿多事,定然准了。”
万俟元忠是一个趋炎附势的人,马上起身拱手笑道:“这桌某做东,为会之兄贺!”
秦桧笑着摆手推却道:“元忠兄年长。
登科早,小弟哪里敢僭越称兄?”然而他却自恃职务稍高,坐着不起来还礼。
万俟元忠紧接着便问道:“既然会之兄在康王府邸有了职位,还得提拔小弟一二!”
秦桧胸有成竹地点头说道:“自然。
康王有争储之心,广纳贤士,元忠兄将来参知政事有望焉!”这话便是秦桧将自己放在宰相的位置上来说的,许诺给万元忠一个副相。
万俟元忠也不生气,笑哈哈地应承下来。
两个不得志的小官员想起投靠康王的前景,越说越兴奋。
秦桧看酒肆二楼就他们两个人,问道:“元忠兄善谋,不若多出计谋,将来一同为从龙功臣!”
万俟元忠点头回答道:“某正有此意!会之兄且听某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