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声音越说越低,细密将这些龌龊事都——商定,而酒保已经不耐烦地上来换了两回温酒的热水了。
大宋酒肆可没有直接赶人的规矩,何况这两个看起来都是有功名的?酒保只能苦着脸等到天蒙蒙亮,这两个人才兴致勃勃地扶醉出门。
两个人出门时候虽然脚步虚浮,却都满脸红光,说要去太学整理旧物,早早搬入康王府当值。
酒保不禁笑了:“嗤!谁不知道皇子不得宠?去康王府当值还是一个冷衙门千年不得升迁的小官!”
万俟高善谈,善书,动辄洋洋洒洒一大片,文章写得锦绣华丽且有针对性,绝非酸儒可比。
万俟高回到太学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他挨个宿舍将太学生们叫起来,聚集在太学大院子,鼓动说道:“秦家养士百年,事到危急时刻宁无一人可用否?仗义死节而已!”
万俟高登高一呼,这些满脑子效忠大宋秦家皇朝思想正值热血沸腾年纪的青年大头巾辈立即被煽动起来,有个名为“陈东”的太学生当即拉扯着同学要去伏阙上书。
这学生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就是不太安分,时常以天下为己任,平素好大言。
此时有人鼓动,陈东更是带头要行事。
听说要伏阙上书,这群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太学生们当时就大部分沉默不语,还有不少人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让陈东“往前两步”。
万俟高一看便知道这些平日里满嘴大言的太学生难于成事。
他轻轻地撇撇嘴,很不屑地挥挥手说道:“如今皇宫禁卫全是秦寻心腹甲士,如何伏阙?某等不怕死,只怕死得悄无声息!”
陈东反驳道:“除非你有法子死得轰轰烈烈?”
万俟高昂扬自信说道:“某有一法!办报!说话!”
万俟高鼓捣出来一个“《大宋日日报》报社”,以此为由向皇子秦构领了五十贯开办费,先贪墨掉十贯。
而后就在太学之内秘密办报,组织太学生撰稿写出各种抨击四太子的雄文,而后出外联络一家小作坊刊印,最后将刊印出来的报纸散发往大户人家。
与秦寻使唤报童卖报的手段不同,万俟高办报不求赚钱,每份报纸都是直接遣人免费分送往城中大户人家传阅,市面上看不到,自然也就成功地避开了靖安司的市井耳目。
万俟高自己动笔,署名“元中”,一日两篇檄文讨伐四太子不臣之心、胁迫君王、倒行逆施,占尽了大义正统。
万俟高的《大宋日日报》才发行两期,其中文章便让皇子连连叫好,那些不得志的官贵们反响也不错。
秦构再怎么不得宠,终究还是一个皇子,家中财货拢一拢,每个月供给报社百十贯倒也不缺。
有钱好办事,这钱撒出去,有人写稿,有人印刷,有人分发,只短短几天,《大宋日日报》便铺满全城多数落魄赋闲官贵的家中,便是其它富贵人家也有传阅。
唐炜和吕将控制下的靖安司毕竟根基不深,所用暗桩多是社会底层,精力也放在监控白莲教上。
唐炜与吕将只知道临安城中有这份报纸,一时之间对这份报纸系何人所办,有多少发行量,在士子中有多少影响力还不甚了解。
秦寻案桌上的《大宋日日报》报纸样品还是秦子敖拿来的。
秦子敖身为大宋皇族子弟,虽然与秦寻相识已久,不过始终对外态度暧昧,与四太子的交往也隐秘。
更为了四太子大事奔走联络秦家子弟,多少秦家子弟把秦子敖当做自己人,以至于有《大宋日日报》之类隐秘文抄还送给他一份!
秦寻初见这份报纸时还笑问自己旗下有谁办了副刊——毕竟印刷、排版风格非常相似。
秦子敖请秦寻再看文章内容,全部是抨击四太子作为的,从操弄君王、僭越上位到粮价暴涨、民生困顿总之所有不是全因四太子而起。
秦寻倒不忌讳反对意见,就是好奇这背后谁学得这么快?
看着秦寻不怒反笑,秦子敖疑惑问道:“四太子何以发笑?”
秦寻摇摇头说道:“子俑兄,粮价高涨、东京城断粮在即,这些问题都是现实存在的,不等于将他们抓起来就不会有问题了。
若是我现在去抓这些人,反而让我失去解决问题的警惕!”
秦子敖摇摇头,对秦寻很多作为难于理解。
不过看秦寻之前许多作为都是行之有效,也就无话可说了。
秦子敖临走之前忍不住动问道:“城中乏粮,梁家飞涨,须臾便要民变,四太子可有良方?”
秦寻笑得自信:“有!”秦子敖出得了宫门,又上街去走一遭。
此时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新粮收割在即,而旧粮已经吃尽,城中各家粮店都高悬“无粮”的招牌,官府的常平仓早已经空空荡荡了,想要发救济粮都没有办法。
官府倒是计口发粮,一人给一升米,据说是从密探机构军粮中匀出来的,可谁家不瞒报人口?
一家男女十口只报五口,结果只能领到五升米,这点米就只能给家中做体力活的汉子,婆娘与娃儿只能喝稀粥吊命而已!
秦子敖家里倒是有米,各官贵家中全都有存粮,越是缺粮,越是要囤粮。
这时候各家各户全捂住粮袋子,秦子敖家也不例外。
秦子敖看到街面上不少去买米的人背负空粮袋子走来走去,一问果然是买不到米空手归家的。
这些贫民看到难得有一个文官来问疾苦,纷纷围上来哭诉,大倒苦水。
秦子敖奇怪地问道:“官府与报纸不是公告说几日之后便有粮来么?”
那些贫民纷纷叫嚷道:“谁说得准?临安城中百年不曾断粮,那秦寻上位之后便断粮,谁说不是他带来的祸事?
俺跑了城中十几间粮店全都没粮!粮价更是一日三涨,早中晚价都不一样!这还让人怎么活?”
秦子敖安慰道:“官府不是发告示说十五日后新粮便到?届时米多价低!”
这些贫民更大声叫嚷起来:“十五日?俺们连五日都活不了!”“不,明日都活不了!”
这时候有人便煽动道:“俺们得去寻秦寻去,他家据说有的是米粮!”
秦子敖看那个振臂高呼的汉子长得壮硕,红光满面,绝非没吃没喝的苦汉子,哪里是饥饿到吃不饱饭的穷汉子?分明是混进来煽动的。
既然这厮不是善类,他一个文官也不敢当面说破,转头便走。
秦子敖又走访了几家粮店,都是只留着一扇门板让人勉强可以伸进去探头看看。
门口排队买粮的不少,议论着今日粮价又涨了,买不买都十分的纠结。
秦子敖长得高大俊美,用力吆喝:“让某进去看个究竟,也好上书朝堂为尔等求粮!”秦子敖出宫之后在车上换成退休官僚常穿的直掇式衫子。
戴方整高巾,排队的贫民以为他是哪个闲散官员,又听说他要为民“求粮”,赶紧分开一些。
秦子敖挤进去一看,里面还有大半竹筐粮,掌柜的也摇头说就这些了,要买不买!
秦子敖好气又好笑,他在秀州历练,当过县丞,并非不懂市井行情的大头巾辈。
粮店每逢缺粮时必定要一日三涨粮价,制造恐慌以求暴利,店中自然也不会多堆放米粮,仓库里该还有不少存货,越是缺粮,粮店越是要惜售存货!
秦子敖笑着对那个掌柜说道:“赶紧把米粮全将出来卖!不看官府布告也要看《临安日日报》!十五天后新粮会到!”
若是寻常人这么挤进来早被伙计们打出去了,那掌柜看秦子敖像是一个退休官僚,也不敢赶他,只是取笑道:
“官人若是家中米粮吃不完,将出来卖与俺们!喏!照着外面的牌价全收,来多少收多少,一文都不敢少给你!”
秦子敖反而气乐了:“家中还有不少米粮,你若是吃得下,十五日后粮价暴跌,你又如何?”
那掌柜五十开外,人长得矮胖,一脸奸商模样,笑得不屑:“十五日?便是三十日也不见得来粮!
若是官人家中不存米粮,怕要拉饥荒喽!”掌柜说完,他身后的五六个店伙计都大声笑起来。
粮店的伙计须得壮实,平时搬粮,饥荒时护店,这些穷醒恶相的汉子虽然不敢动手打官人,可目光全都不善。
秦子敖让车夫调头,他回宫将如此场景报于秦寻听,之后很诚恳地说道:“王子,须得抑制粮价!”
秦寻摇摇头,脸色沉郁地说道:“无妨,无妨。某有计策,且听某分说”秦寻笑着反问道:“古来如何应对粮荒?”
秦子敖拱手肃容回答道:“当发布安民告示,禁止酿酒、平抑粮价、打击奸商、发放赈济、招募灾民入伍,皆为古来名臣应对粮荒之法。”
秦寻点头,严肃说道:“我新执掌大权,旧官僚哪里肯服我?我发一份公告打击粮价打击奸商,下面的衙役定然会以我的命令敲诈勒索粮商,导致粮商与我交恶。
粮商肯救济灾民那是行善,得褒奖。若是粮商随行就市,也非他们的错。官府挂牌平抑粮价,粮商只能惜售。
滥用威权手段打击商家,表面上看一时有效,而长期施行下来商家与官府相互不信任,工商业不兴,最后吃亏的一定是小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