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十多万军汉平日里一粒口粮一尺布帛都领不到,更被军将占役,驱赶着去当纤夫、车夫、马夫、木匠、泥瓦匠等种种营生。
他们比较一般市民更苦。
一般临安市民还是自由之身,被占役的军汉须得老实听从将主安排劳作,稍有懈怠,一顿鞭子下来还是轻的,诸如潘胖子这样面慈心毒的将主还敢于行军法处置军汉。
将主行军法,便是临安府等地方文官也不得过问,大头巾辈更不会去管贼配军们死活。
占役军汉所得远远比较一般自由市民更少,负担更重,平日里固然怨恨将主,而一旦听说要被裁汰。
这些军汉全都恐慌了:俺们还是军汉啊,再穷也是军中的汉子,若是被裁汰了,哪里去寻觅出路?
习惯多年军中生活的军汉们一时多数惶恐,觉得自己被扫地出门了。
有人找军将告哀,聚集在军将家宅门口。潘胖子潘家门口便聚集了数百人。
人一多,嘴就杂,乱纷纷地议论着被裁汰,越是议论越是心慌。
有个壮实的年轻军汉大声说:“俺也不是全无出路,俺报名拣选,选中了便有粮有饷还有衣料发给!”
旁边便有一个半老头子拉扯他,紧张说道:“俺也是好心说一句,拣选可去不得!先前被拣选去平燕的那些,死伤不说,还都被革退了名粮!”
这半老头子一说,众人纷纷附和。
有一个健壮的后生站出来,声泪俱下说道:“平燕之前,朝廷曾拣选两万禁军,对俺们说好了给钱给粮,也真给了月钱粮,只不过就一个月!
结果呢,上了前线,兵败折损无数不说,逃回来的残兵败卒还全都没有着落。
俺们找到原来的将主,将主们说俺们已是北伐大军的人,当找北伐大军要钱要粮,可北伐大军早就溃散,哪里来的钱粮给付?
俺们这两万人本来算还有一点血性,如今全都两头没着落!原来还能做点苦力维持生活,回城之后发现活计全让人顶替了去!
这让俺们上哪里找人分说去?潘胖子俺就想回潘将主门下,还当个苦力,千万不要将俺们革退!”
潘胖子门口聚集着数百人,乱哄哄的越吵闹越大,潘家肚子潘多多有些害怕,跑去禀告潘胖子:“父亲,如此穷军汉聚集,怕是要出事!”
潘胖子正啃着一支大猪蹄膀子,满嘴满脸是油,含糊不清地说道:“秦寻做人不行,做菜不坏怎么都不像是番邦王子出身!”
潘胖子的妾侍递过来的一盏酒,潘胖子顺手在妾侍胸口上抹抹手,才端起碗喝了一小口,“做酒也不赖!”潘胖子放下酒碗,心满意足地说道:“儿子啊,那些穷军汉闹起来才好。
须得闹得大些,你遣心腹出去,发粮发钱,择一些健壮有力的青壮穷汉去行事,须得将他们鼓动起来!”
潘多多点头便去,潘胖子的肥厚大手按在酒盏上,久久不语。
妾侍怕他,也不敢打扰就看着他不说话。
潘胖子能够从诸多将门世家中脱颖而出成为主事人,那是有其独到之处。
他外表憨厚,面相慈善,行事狠辣,虑事周密,看准了敢下手!前番听闻都门驻扎的密探机构突然开出去所谓的拉练,现在都门之内兵力空虚。
这十多万禁军鼓噪起来四门一闭岂不是轻易能成事的?届时太尉之类的高官不敢想,三衙管军总的分给俺一个?将来也让儿子顶上去,潘家从此又是国朝重臣了!
朝廷裁汰和拣选禁军的公告才出来不到一日,这满都门的进军多数知晓,到了第二日,不少穷军汉们便鼓噪起来,纷纷去寻将主们说话。
各将主们仿佛商量好了,也哀哀说自己即将被裁汰,也要与大家寻一个出路!更有将主还演得十分上火。
将自己家中钱粮酒菜不管不顾往外发,说将来秦寻裁汰禁军先要裁汰将主们,那么俺们必定破家,不如今日就遣散钱财结个善缘吧!
财帛红人眼,浊酒动人心。
这么多穷军汉们突然见到有钱帛可拿,有酒菜可吃,一下子都忘记这些将主平日子里面怎么盘剥他们,怎么毒打他们,全跟着将主们吆喝起来:“杀秦寻,平乱拥君!”
在将主们忙着煽动的时候,汴梁城内大头巾辈也纷纷四处乱窜,谋划着将这番邦蛮子掀翻。
大宋帝者与某等士大夫共治天下,容不得你这没有根脚的秦寻把持朝政!这些士大夫原本还分党派,新党、旧党、王党、蔡党、梁党
各党此时有了共同的敌人,勉强能凑在一起,又细分为保皇党、大皇子党、三皇子党。
大皇子党自然以试大皇子詹事耿南仲为首,耿直有威望;以寻文虚中为智囊,机智多谋,他们图的是奉上位。
圣人大权旁落四太子手中之后,原本以为圣人春秋正盛大皇子即位无望的多数文官纷纷转投大皇子党。
在这些文官心中想来,这圣人早就被四太子控制住,济不得用,而大皇子年轻尚有将来!
看好三皇子的文官也有不少,有些还是一时不好意思改换门体,或者跳槽过去人家不收,或者觉得大皇子无甚大用的,聚集在三皇子门下。
最不为人看好的是皇子秦构。
秦构一贯资质平平,其母亲出身宫女,地位低微,秦构在宫中属于不得宠的,一贯看别人脸色。朝廷中文官几乎没有七品以上肯依附在皇子门下。
去烧秦构冷灶的只有几个狗憎人嫌的小官,其中便有一个词学兼茂科进士及第出身的太学学正。
秦子敖以秦家子孙的名义去勾连这大皇子党、三皇子党,也偶然性的和这个太学学正见过一面。
初见这个太学学正时候,秦子敖与他交谈几句,觉得这个人有才,还是词学兼茂科进士及第出身,初登仕途便有正九品的太学学正,须知宰相李邦彦也是太学学正出身!
不过第二次见面秦子敖便知道为何这个太学学正为何投靠皇子了,只因他恃才放旷,好大言。
与同僚观点相左,言辞激烈,自然大皇子党与三皇子党都不收纳他!他就如丧家之犬一般投靠了皇子。
皇子手下并无班底,有人来投自然笑纳,还委以重任,实际上为皇子秦构手下第一也几乎是唯一的谋臣。
秦子敖慢慢咀嚼着此人的名字:名桧,字会之,江宁人士,写得一手好字,一表人才,嗯!可惜从贼了!
宋时皇子十五岁便算是成年,除了大皇子之外都须得搬出皇宫在外居住。
若是皇子得宠,皇帝便多给赏赐,住得宽敞甚至豪华;若是不得宠的皇子居住的宅邸便窄小陈旧。
秦构的皇子府用的是一处老宅子简单修缮而已。
虽然没有到屋漏地潮的窘境,不过房舍仅能容纳两三百家仆居住,花园窄小到一眼可以看穿,地点又偏,已经快出了内城。
秦构的宅邸相对一般官贵已经算不错,相对三皇子秦擎的多处豪宅就样样不如了。
上门跟着秦构的自然都不是当今朝堂上的权贵,都是一些抢不到位置吃不到好处的沦落官僚。
秦桧便是这数十人之一。
元祐五年,秦桧生于湖北黄州江边舟中,先居住在常州,后徒居江宁。
父亲秦敏学,曾为玉山知县、静江府古县知县。
秦桧早年曾做过私塾的先生,靠微薄的束修糊口。
秦桧对当教师百般不情愿,曾赋诗曰:“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猢狲王。”好在政和五年,秦桧进士及第。
补为密州教授,还是猢狲王;接着又考中词学兼茂科,任太学学正,也还是猢狲王!
在太学里面任职说起来好听,其实并无真正职权,太学里面都是荫蔽入学的权贵子弟,比当年的私塾里、府学里的猢狲们还难于管教!
秦桧哀叹道:“难道某此生命中注定为猢狲王不成?”
秦桧在朝堂之中并无背景,他不是没有想过要投靠季如意,结果官职卑微,上门投贴之后季如意的门房都不理他。
秦桧哀叹过一阵子,结果因祸得福,前番码头惊变之后抓蔡党自然他就排不上号,好好地出入太学,还是做他的猢狲王。
秦桧也曾投靠大皇子党、投靠三皇子皆排不上号。
值此朝局动荡之际,秦桧听闻皇子康王秦构为圣人器重,有争储之心,于是上门递交拜帖,果然秦构正发愁无人可用,当即命令门房将他引进,见面好好叙谈一番。
秦桧面白微须,身高瘦长,仪表堂堂,谈吐有文气且志向高远,分析当前局势条理清晰且有应对之法。
秦构大喜,当即许诺他将来为康王府长史,并且夸口道:“小王若有前程,则富贵与君共!”
秦桧大喜,回家与夫人王氏说起。
夫人王氏闺名煞,为宋神宗朝宰相王珪孙女,童贯的干女儿。
童贯权势熏灼时,姿色上乘的王煞也曾伺候于童贯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