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婉约的寝殿内雕梁画栋,里间黄花梨木雕床莹褐迎光。
床上女子面容姣好,双眸紧闭,素颜未描抹,却如淡妆软玉,摄人心魄。
只面色些许苍白,多了些病态。
床边坐了一位小娃娃,坐着矮矮的小凳子。
一双白嫩的小手紧紧地握住榻上美人的露在床边的纤手,白净粉嫩又清秀可人的小脸刚刚高过床沿,满眼紧张地看向床上未醒之人。
小娃娃薄唇紧抿,晶莹的眼眸中水雾泛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熏香渐淡,日影轻斜。
那小娃娃端正地坐在床前,眸中的期许渐成枯槁,但仍一直哭着唤娘亲。
楚灵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无力,呼吸困乏。
整具身体像被困在一座牢笼之中难以挣脱,眼皮上如置千斤重鼎挣扎不开。
可一声声稚嫩的童音却一直萦绕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谁家的孩子这么吵?也没人管管!
细细听来,那声音唤得似乎是娘亲,你醒醒,阿水以后一定乖乖听话。
阿水?阿水是谁?她闻所未闻。他口口声声唤的娘亲又是谁?
自己这是陷入梦魇了吗?
可自己又无孩子,怎会陷入生子的梦魇?
自己刚刚肃清师门,收服了那入魔的徒弟。
现下正在香粉店挑香粉。
怎么被困在这里,浑身酸软无力?而且还有一个稚嫩小童在她身边?
楚灵百思不得其解。肯定是那个成魔的徒弟暗算她,等她醒来绝不饶他!
突然间,一片温热覆上了她的脸。
楚灵心底一惊,瞬间清醒。
睁眼所见是淡黄色的床幔,她动了动眼珠,看到满室不似凡物的装潢愣住了。
楚灵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香粉店,也不是她在凡间的寝室!
这是哪?!
不等楚灵思索,一声咣当响起,随后殿内里爆发出另一声尖叫:“娘亲!娘亲你醒了!快去叫医仙,快!”
楚灵意识刚刚回笼,只以为自己还在人界。
这会儿看到满室不似凡物的装潢有些迷茫,尤其是对上床边那长相极为俊美可人却泪眼婆娑的小人之时,迷茫更甚。
那小童见她醒了,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殷切地问她是不是舒服些了。
楚灵不明所以,只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幼童,头上扎了两个小角,身着赫赤金云纹对襟短衫,面色粉嫩,眼眸乌黑发亮。
可人的样态,像极了一只以前经常同她讲故事的橘猫灵兽。
不过后来家里的人都以为那橘猫身上有妖邪,与人为害,拉出去虐杀了。
从那以后她便很少在人前同灵兽交流,直到成为仙界师尊,有了话语权之后,才敢去为那些受苦受难的灵兽撑腰。
这幼童就是刚刚梦里那个吵得人心烦的人?
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
长得倒不错,就是没啥教养,别人睡觉时还吵吵闹闹。
那幼童见楚灵迟迟不语,面上担心更甚,小心翼翼地问道:“娘亲,你不舒服吗?”
楚灵一惊!她居然叫自己娘亲?
楚灵迷惑了。
自己明明是上清山门的仙尊,入门为清修。
于清修而言,破男女之防乃是大忌,轻则神识有损,重则灵力全无。
况且她怎么可能挑着挑着香粉就生了这么大一个孩子!
楚灵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手从那男童手中抽出,轻声道:“小娃娃,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娘亲。”
她可是清修,要是破了戒还生了孩子,灵力肯定全没了,怎么可能还收服那么厉害的兽奴?
话落,却见那男童面色一白,低下头。
眼睛偷偷地瞥她,似乎想看她又不敢看。
片刻后颤抖着声音道:“娘亲……你不要我了吗?”
啊?!楚灵彻底懵了。
什么叫不要他了?他本来跟自己也没关系啊!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楚灵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看了看眼前的小人,又扫了一眼房间四周,
那不好的预感更甚!
楚灵颤抖着手冲不远处的香炉施了个术法,却不见那香炉有任何反应。
楚灵心头凉了几分。
自己的灵力真的没了!
清修破戒,无论男女,灵力有损乃是常事。
那眼前的人或许真的是她的孩子!!
不对,自己也有可能是中了什么暗算。
等等!仙纹,额前仙纹!
只要仙纹还在,证明她还是未破戒的清修!
楚灵颤抖着双手紧紧抓住面前男童的手臂,哑着嗓子道:“铜镜!拿铜镜来!”
小娃娃闻言有些疑惑,但仍跳下床去给楚灵拿了铜镜。
颤抖着双手接过那面铜镜,楚灵看了镜中之人,心彻底凉了。
这眉间仙纹,是她初为清修之时和众师兄弟一同点的,只要她不破清修之戒,那这仙纹绝不会散。
可此时,铜镜中额下只剩两弯细眉,丝毫不见仙纹所在。
这也意味着,她的仙身已无资格再入清修……
看来自己是失忆了。
楚灵垂眸,倒抽一口凉气,把铜镜扣在榻上,怅然若失地问道:“现今人间可是天圣三年?”
男童原本因为她的话还在暗自神伤,听了这话后骤然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楚灵,随后声音颤抖着说:“…娘亲,今年是…天圣七年…”
话音刚落,楚灵嘴角无奈一笑,整个人陷入绝望之中。
果真如此吗?她真的失忆了。
而且在失忆这段时间,还嫁人生子,落得个灵力修为散尽的地步。
可是怎会这般?
她怎么可能放下自己清修的身份?
还一觉醒来就到了四年后?!
这边小娃娃被她的话吓得不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哭着问:“…娘亲,你不记得…阿水…了吗?”
见楚灵不回答,他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喊人。
隐隐约约听得她唤的是:“爹爹!爹爹你快来!娘亲不记得我了!”
这男童口中的爹爹,是她的…夫君吗?
她的夫君…会是谁呢?
毫无头绪。
闻脚步声渐近,楚灵深吸一口气,却仍觉愈发紧张。
那小娃娃长得那般水灵,想来他爹爹应该也不差。
来人走到门前就停住了,透过朦胧的屏风,楚灵隐约看到那小娃娃在抬头低声和一个人说话。
那人…是她现在的夫君吗?
她感到面上涌上了一股烧热,血液上涌,心跳加快,激得她咳嗽了两声。
门外风过,脚步又起,楚灵看到那小娃娃又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女医者。
快步走到楚灵床前,那医者还有些气息不稳,像是被人催着一路急着赶来的。
楚灵感觉那女医者见到她后明显一愣,似乎有些意外。
楚灵不知,她今日虽然看起来面色苍白,但双眼格外灵动,同往日截然不同。
那女医者很快敛了神情,开口道:“在下先给夫人诊一下脉,看看夫人恢复得如何了。”
楚灵听到“夫人”这两个字时,大脑空了一瞬,随后满脑子都是他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
僵硬地伸出皓腕搭在了医者随身携带的脉枕上。
片刻后,那医者松了口气道:“夫人脉象如手扶丝线,纤细连贯,似是被外事所惊。除此之外,已无大恙,稍后在下为夫人开一副压惊的药方,调理几天即可。”
说罢就提着医箱要往外走,却猝不及防地被那小童抓住了袖子。
“医仙姐姐,既然没事了,那娘亲为何不认得我了?”
医仙闻言脚步一顿,眼神惊愕地看向阿水。
重复了一句,“不认得?”
阿水点点头,又将刚刚楚灵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娘亲刚刚问我,今年是不是天圣三年……”
蓬丘医仙惊得退了两步,不可思议地看向楚灵。
她知道了,她明白哪里不同了。
往日的魔尊夫人虽身体康健,但心思郁结毫无生机。
可今日榻上之人,面色虽苍白可整个人笼罩在生机之下。
那灵动与希望就好像,就好像阿水刚刚出生的那几个月……
蓬丘医仙深吸一口气,看向阿水问道:“魔尊可知此事?”
阿水点点头,答道:“我方才告诉爹爹了的。”
说完阿水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道:“爹爹害怕娘亲刚刚醒过来身体不适,看到他之后会更不开心,所以一直在门外等着。”
蓬丘医仙无奈地扶了扶额,咬牙道:“现在你娘亲可是失忆!这么大的事他还怕什么,要是这都怕,当年非要娶人家干嘛?”
阿水吓了一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急忙跑出去叫他爹爹。
这边蓬丘医仙又问了楚灵一些其他的问题,大多是她住进蓬丘灵岛之后的事,如她所料,楚灵一概不知。
楚灵也被这些问题问得头晕,她一旦试图回忆,便觉头疼欲裂。
她缩了缩身子,整个人靠在了雕花床柱上,拒绝再回答问题。
此时只听吱呀一声,外门开了。
只见一道黑色高挑的身影从屏风后疾步走来,片刻后就到了楚灵的面前。
来人身型颀长高挑,着玄色月白曲水纹长衫,腰间别碧海束腰显出精瘦的腰身,宽肩长腿,五官更是清秀俊朗,若山间明月,空谷幽兰不染凡尘。
只是…这模样…怎与她的那个徒弟这般相像?!
楚灵眼见着男人越走越近,心跳又快了几分,一股莫名的情愫从她心底涌上,惹得她忽然想哭。
男人见她眼眶突然泛红,心下一痛。便在屏风旁止了动作,不敢再靠前。
转而看向医仙,问道:“夫人现今怎么样了?”
蓬丘医仙摇摇头。
“魔尊,在下觉得前日夫人被禁地魔兽误伤到了神识,导致目前身体欠佳,记忆有损……”
剩下半句医仙并未说明,当日夫人求生意识薄弱,怕是她的身体为了自保强行遮去那部分记忆。
魔尊?!
楚灵这才听清那人的称呼,他真的是她的那入了魔的兽奴徒弟贺陌轻!
昨日还在她面前献殷勤的小徒弟,今天却变成了冷冰冰的魔尊,还成了她的夫君。
楚灵内心五味杂陈,个中滋味难以言说。
而贺陌轻听了她的伤情后,面色一沉。又听得那医仙说:“只记得天圣三年之前的事情了……”
天圣三年之前吗?
那时候他的身份还是重伤后拜入楚灵门下的小徒弟,那时楚灵对他或许并无男女之情,但朝夕相处仍感情甚笃。
绝不会像今日这般见他一面就格外瑟缩。
他不敢看楚灵,又问医仙:“可有法子恢复?”
医仙摇摇头,回道:“这失忆之证没有快速恢复之法,但既然是因魔兽误伤引发的失忆,等伤完全养好,应该不日便可完全恢复记忆。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多带夫人去旧地看一下,记忆从哪里失去的从哪里捞起来便好。”
贺陌轻不知这是喜是忧。
那边楚灵听到自己无碍后松了一口气,这是她醒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蓬丘医仙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了她和贺陌轻还有阿水三个人。
屋内针落有声,半晌竟无一人开口说话。
楚灵浑身尴尬,便以手覆嘴咳嗽了两声。
屏风旁的男人闻声镇静的脸上满脸慌乱,关切地看向楚灵。
被盯得久了,楚灵格外不适应,一想到自己昨日那个乖乖徒弟变成了这般,浑身不舒服。
她现在满腹疑惑想问清楚。
刚想开口唤他的名字,就注意到阿水还在这里,顿觉不太合适。
思索良久,楚灵深吸一口气,试探着张口:“…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