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十四岁的易解羽在山道疾走。任脚下山石嶙峋羊肠陡峭，如果能跑起来，他恨不得自己可以飞。
他稚嫩的脸上只有恐慌，腮帮处那道两寸长的刀疤都仿佛在颤抖。
似有极为恐怖的东西在追赶他，害怕的让他时不时往山林里瞥一眼，若是看见草木簌簌晃动，就心底发毛，越发胆寒。
他手攥着榕树树须编扭的这一头，而另一头则是穿过鱼鳃，吊着一尾红鲤。
鲤鱼鳞片有金色纹路，随着易解羽的奔走，前后甩来甩去，鱼生从未有过如此颠簸。
在易解羽的印象里，那是只藏在阴影里、寄居在这片林子里的一只“鬼祟”。
易解羽不是没见过山林里的这只“鬼祟”。
可以往最多打个照面，远远看到是一个黑影，像裹在黑衣里的人。
平时对方并不会追赶他，也不会特别靠近，常说人有人道，鬼有鬼路，既各不干涉，倒也不太畏惧。
哪曾想今日那鬼祟撞邪了，一碰面便要扑来。
荒山野岭本就够冷清的，这还被一个阴森森的东西追上，哪怕大白天的，任谁也都得全身发毛，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易解羽此时只觉得手中的鱼不香了，认为自己今日就不该出门，欲哭无泪，“该死的，易大龙这家伙，大白天不来守山，跑哪去了。今天我要是死在这了，他就不怕绝后吗！”
转念一想，觉得自己此话不对。
他并非亲生，只是捡来的孩子，人家香火传承着实和他没半点关系。
易解羽转而骂骂咧咧，“不是亲生的，好歹也是他养大的吧，养子也是儿子吧！”
再看提着的红鲤，易解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得更甚：“老瞎子也不是人，非要吃鱼，吃他娘的鱼，害我不浅！”
又跑出小半里，山中依旧冷清无人，易解羽的心凉了大半。
偏偏这时侧前方的灌木丛动了，一个黑影在里面若隐若现。四五丈的距离正好能看见，却又不能完全看清。
易解羽有些抓狂，朝着灌木丛喝道：“人有人道，鬼有鬼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在这山里不止一天两天了，我不惹你，你也别害我。我爹是易大龙，你别害我，你要害我，他一定会来打死你！”
灌木丛里的黑影双眼透过枝叶缝隙，盯着山道上的男孩，又时不时瞥一眼那尾红鲤。阴恻恻的声音传出：“易大龙人不在这，要是在他早来了！”
第一次听到对方开口，易解羽汗毛瞬间根根炸起。再听清对方言语的意思，心里更是咯噔一下，整个身子都凉了。
见男孩已经被吓傻，灌木后的声音接着道：“要么你留下，要么把鱼留下！”
听到这话，易解羽下意识就想把鱼丢过去。
可此时他已经稍有缓神，听对方是个汉子的声音，语气虽然阴森，但似乎并不是什么鬼怪之类。
是人便还能沟通，易解羽给自己打气，强装镇定道：“把鱼给你也行，确定不会害我吗？”
那阴恻恻的黑影似乎发出冷笑，“不会害你，但会吃了你！”
易解羽又被吓了一跳，赶紧思考应对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只大青鸟发出高亢的唳鸣，从山头另一边如陨石般朝这边砸来。
看到大青鸟的靠近，黑影毫不犹豫退入后方深林，易解羽再看时，对方已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见灌木后面没有了动静，易解羽松了一口气，此时大青鸟在自己头顶盘旋，他只能认为是大鸟赶走了那鬼祟，笑着挥手致谢后，赶紧下山去了。
出了群山和丛林后，易解羽没有回家，而是走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直奔山脚某处。
循着山溪清流，来到一间草庐。
草庐后面是一道山涧，从巨石夹缝间垂落，在草庐前周转汇聚，如半拉开的弓，有力又不吃力，潺潺奔向远方。
草庐前有一株老樟树，斛蕨爬满树身，更显老树的沧桑古劲。
樟树下的青石板上坐着一拄杖老者，枯叶随风落入清流，仿佛是他撒下寄思的之物。
在这如同窠巢的自然环境中，老树和老者仿佛是其中的雏雀，在这里孕育和生息。
易解羽走近，将红鲤连树须一同丢入吃水用的大水缸，没好气道：“吃不死你，老瞎子，你差点害死我了知不知道！”
老者是个瞎子，黑衣如墨。他拄着竹杖起身，摸索走近水缸，笑道：“吃你一条鱼，怎就害死你了，又不白吃你的！”
易解羽捧了两口山水喝下，身心舒畅了不少，一屁股坐上青石板，“就那山里的鬼祟，他今天追上我了，不仅要抢鱼，还要吃了我，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老瞎子已经摸索到水缸边，放下竹杖，撸起袖子伸手在水缸里打捞，完全抑制不住嘴上的笑意，“这不还没死嘛，就算死了，老瞎子我也会念着你的好的！”
易解羽朝老瞎子踢出一块石子，骂道：“呸呸呸，我还年轻呢，你死了，我也不会死！”
石子没滚出两步，瘫死在碎石堆里，易解羽也放弃了，靠上老樟树道：“那鬼祟和我说话了，像是个男人，你说他会是谁啊，是我们村里的吗？”
红鲤生命力也可谓顽强，见水便活了过来，拖着榕树树须，在水缸里和老瞎子的魔爪周旋。
老瞎子看不见鱼的位置，只能这里摸一下，那里抓一下，“我怎么知道。你就当他是个见不得光的，你爹是云顶的鹰隼，他是云顶的鬼魅，看见就躲开，别往好处想就是了！”
易解羽道：“那他还要吃我怎么办？”
老瞎子继续摸鱼，“不是还有你爹嘛，不至于！”
“那鬼祟就是知道我爹不在山上，所以才要对我下手的！”
老瞎子仍是在摸鱼，“那就是你爹的不是了，好好的山不守，跑哪偷草精去了！”
偷草精是村里的俚语，意思等同于偷闲躲懒。
因为他们这里盛产会跑会动的草木，其名为草精，其价值能换真金白银。
经常有人不干活，专门去山里地里抓草精，这就导致很多时候去找一个人，却发现对方不在，很难不怀疑是不是捉草精去了。
渐渐的，也就把那些找不到或者偷闲不干活的人，说成是去偷草精。
见老瞎子连条鱼都斗不过，想来也指望不上他，男孩有些无奈，连连摇头。
来回好几次后，老瞎子这才好不容易拽到榕树须，把红鲤扯了出来。
感觉到红鲤在手里闹腾，老瞎子笑得简直合不拢嘴，跟个傻子似的。
当他正要解鱼鳃上的树须时，他发现不对，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很快又变得更加欢喜莫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