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和宫用过膳,胤祥被四爷和十四爷拉着继续下棋,意宁和雅如在一旁赌棋,云裳看不懂,比起下棋,她更喜欢打麻将,待在永和宫中不如出去走走,于是索性拉着玉倩去御花园逛逛。
京城已是初秋,御花园中菊花和月季开得极好,两人走走停停。
“福晋未出阁以前很喜欢下棋的”玉倩虚扶着云裳。
“十三爷知道么?”云裳心里的闷雷骤然乍响,若是知道,他岂不是会怀疑她的身份?
“知道啊”玉倩说起福晋还颇为骄傲“福晋以前可是才女,和如今的储秀宫小主在京城贵女中很有名的”
云裳心虚地眨着眼,玉倩都已经把她架在才女的高度了,她细细回想了一下,琴棋书画她是一窍不通,从小到大学的才艺还是钢琴……要不秀一把微积分巩固巩固人设?
“福晋,咱们要不去千鲤池瞧瞧?”玉倩抬手指着西六宫方向,千鲤池离那边不算远,去那边看看再走回来,她也就可以带着福晋回去休息了”
“不远吧”云裳道“那你先回去拿一些鱼食来,我先去那边等着你”之前去游乐场喂鱼还得花钱买鱼食呢。
“可是奴才走了,福晋万一……”十三爷说过要看着福晋的。
“哎”云裳道“你跑快一点,我先去在那边找一个喂鱼的绝佳位置,没事的,你就去吧”云裳连忙道。
玉倩犹豫片刻后,觉得福晋说得有理,宫中规矩森严,福晋又不是惹事的性子“福晋,那你好好的”
“知道啦”云裳赶紧摆手让她离开,自己毫不留恋地转身往千鲤池走去,玉倩和加快速度奔永和宫拿鱼食。
千鲤池附近柳树成荫,云裳坐在阴凉处假石上,静静地听着鸟雀蝉鸣,直到储秀宫中的阿福沮丧着脸跑到云裳面前。
“十三福晋,你可曾看见我家主子了”
云裳微微眯着眼睛,她见过她,第一次进宫时她就跟在富察小主身后,好像是叫阿福。
“出什么事了?”按理来说,她和富察家的人都应该保持一段距离以免惹来嫌话。
可瞧着阿福一张小脸拧在一起焦急万分的模样,可能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你先别着急,慢慢说”云裳拉着跪在地上的阿福起来。
“十三福晋,主子不见了”阿福两行清泪簌簌落下,带着哭腔的声音,一边抽泣一边道“奴才昨晚服侍好小主就寝她还在呢”
云裳被她哭得一脑门子汗“那她什么时候不见的”黄金24小时应该还能用上吧。
“今晨起便不见了,不对”阿福似是想到了什么,只道“主子从五日前便开始不对劲了,有可能昨晚她就……”说到这里,阿福的眼眶更红了,立刻从假石上起身打算往其他地方走。
“你去哪?”云裳拉住她,险些被她的牛劲给带着摔在地上。
阿福有些为难“福晋……我再去小主之前常去的地方瞧瞧”
“要不你等一会儿,待会玉倩过来,我让她陪着你一起去”
“不行”阿福神色张皇,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事不能说吗?”云裳松开她的手“若是不方便说,可以不说”
“福晋”阿福说罢,又会在云裳面前“福晋,奴才知晓你与我家主子自幼交好,可这件事奴才不告诉你也是为你着想,福晋就不要再问了吧”
阿福说罢朝着云裳行了大礼才道“福晋能否将奴才带出宫去”
“没这个必要了”云裳望着不远处的桥下面,头发凌乱的浮在水面,被水草缠着的女人,心里一沉,联想到阿福的反应,已经有了大概。
“你去看看那边的人,是你家小主么?”云裳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直冒冷汗,想过去看看溺水的人究竟是谁,可双腿却如同灌铅一般无法动弹。
只听到阿福一阵尖叫,她才真正地瘫坐在假石之上,大脑一片空白,四下无人,她又担心阿福落水,只得强撑起身子走过去“阿福,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叫人”
“福晋……”阿福早已经哭得不成人样“福晋别去”
“你家主子在这里迟早会被别人发现的”云裳道“你自己一个人没法把她救上来的”
“可现在……”阿福停顿片刻“福晋,你走吧”反正她也是活不成了,至少别连累十三福晋。
“福晋,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阿福道“这件事关乎皇家秘辛,为了皇家颜面,陛下为了维护他和太子的颜面,是不会放过主子和我的”阿福已经将幕后之人说得如此清楚了。
云裳的大脑已然是无法思考了,什么富察、阿福、陛下、太子……她全然不知,她的记忆似乎回到自己15岁时,学校里有一位抑郁症投河自杀的校友,那一天正是喜欢周日下午,她作为数学课代表收好作业放在老师办公室后,出门便隐约看见学校后面的湖面上,飘着一个人,和富察一样,头发凌乱地散着。
“我去叫人……”云裳喘着粗气“你别做傻事”
说完,踉跄地往千鲤池外走去,她本能地向外求助,直到巡守的护卫合力将富察拉上来,四周的人越来越多,云裳才无力地坐在角落的,像一个局外人一般。
“云裳、云裳……”胤祥扶着她的肩,一连唤了她好几声才有了回应。
“嗯……”她恍惚地应着,看见来人是十三爷,才回过神来,抬手指着千鲤池那边“她怎么样了”
“不慎溺水身亡”胤祥面容平静,他的眸光始终落在她惨白恍惚的脸上,她这般失魂的模样着实是令人担心。
“不慎?”云裳抬眸看着胤祥,却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捂着胸不停地呕出苦水,阿福的话里有话,这件事情不会是溺水身亡那么简单,可宫妃自戕身亡是大罪,累及家族,比起自杀,说是不慎落水至少能让家族免遭祸殃。
“我想回去了”云裳紧紧握住十三爷的手。
“好,我们回家”胤祥说罢,将她抱起来一路往宫外走去。
回家的马车上,两人一路无言,云裳没什么心情,脑子里富察溺水的惨象终究是和记忆里在学校溺亡的女学生重合。
她还记得那天下午,夕阳映照在教学楼的长廊出,天边火红的彩霞绚烂无比,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就那样飘着一个死亡多日的浮尸……关于她的死因众说纷纭,她的父母哭得不成人样……
也不知道富察家的人会怎样,是庆幸陛下已对她的死因盖棺定论,是不慎而非自戕,不用殃及家族上百口人的性命,不会影响她的阿玛和兄弟的前程官声,还是可怜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便魂断禁宫……
马车里
“阿福来找的你?”胤祥眸光沉静,面容冷隽“可有和你说些什么?”
“没说什么”云裳从他怀里坐起身来问“你担心她和我说了什么?会连累你我?”
胤祥垂眸不言,沉默即是默认,两人已成婚几载,也曾共经风雨,她能懂他。
“事已至此,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富察的死和太子脱不了干系,可既然是富察死了,也就证明皇父知道且默认了她的死亡,她和太子之间的丑事,自然也会随着富察的死而消亡。
此时阿福必然会带回去接受盘问,作为富察的贴身宫女自然知道她和太子的来往秘事,可今天下午,阿福和云裳待在一起甚久,富察生前又与云裳交好,瞧着云裳的模样,胤祥很是后悔之前为何不坚持替她称病,害得她险些被连累。
他说的话很是在理,云裳也能明白,如今的十三爷早已今非昔比,在陛下处屡遭申斥,凡事自是要敛其锋芒尽可能的在他所谓的皇父面前降低存在感,今日之事事关皇族体面,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可借着马车内未微弱摇曳的烛火,云裳偏头瞧着他冷峻立体的侧颜,眉眼森冷,没有丝毫对人命的惋惜,忽然觉得她有些不认识他了,可又觉得这样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他不仅仅是她的丈夫,也是生在皇家的皇十三子,奴仆的命对他们而言何曾是命,和猫儿狗儿无甚分别,高兴时逗弄,不快时赶走,触及到核心利益时,这条命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可她所受的教育,人人生而平等,生命贵重自当珍惜,富察的死因若是换在现代会被警察调查个水落石出,给死者和家属一个交代,绝不是如同今日一般草草了结,阿福也不会被带走生死不知。
而她似乎也应该庆幸她是十三阿哥的嫡福晋,否则如今的她也不会安然在马车里坐着,大概率是和阿福一般被拉进慎刑司询问拷打。
“回去好好休息,仔细你自己的身子”胤祥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背,起身下马车。
云裳跟在他身后,心里闷得慌,又见胤祥站在马车旁边,张开双臂想要将她抱下来,她有一瞬间的愣神……她知道她从很小所受的教育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也在不停的告诫自己自扫门前雪,这里的普通人遭遇自有天命。
可当富察溺水的惨象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以及随着她死亡渐被隐藏的晦暗丑闻,她仍旧觉得触目惊心。
忽然间连呼吸也变得无比困难,眼前一片漆黑,意识涣散之前只听见胤祥焦急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