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大病初愈之后,云裳在有孕八月时生了一场大病,小命几乎就快交代了,连腹中的孩子也不曾保住。
八月十五中秋节,按照惯例需凌晨四点梳妆打扮进宫参加祭祀典礼,胤祥本想替云裳称病却被云裳给拦住了。
康熙帝如今正是看不惯十三爷的时候,她若是再不进宫,只怕他会平白多上几条罪过。
入秋之后天气渐凉,云裳坐在马车里,透过小窗的缝隙瞧外面早早出摊的商户,利落地支起摊位等待着今日的第一笔生意。
“手这般冷”胤祥浓眉微蹙,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掌心,担忧道“你这副样子进宫跪上几个时辰,我怎能不担心?”
“大嬷嬷都将一切安置好了,之前肚子里揣着小格格时不也没事?”云裳轻笑着安抚“不要担心,我心里有数”
“若是不舒服,千万不能忍着”
云裳无奈点头“记住了,多念叨几次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胤祥本想再多叮嘱几句,却也担心她嫌烦,索性闭上嘴,替她暖手,只是今日晨起等云裳梳妆时,瞧着她圆圆的肚子,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并不十分安稳。
云裳倒没什么心事,只说晚些出宫时要去买些兔子花灯挂在院子里,过节嘛,不就是图一个氛围感?
今日宫门之后,胤祥仍旧拉着云裳耳提面命许久,若不是若婉在一旁等着她,只怕是他还要说个不停。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十三爷的嘴这般碎”若婉捂着嘴笑起来。
“关心则乱”雅如淡淡笑着,恬淡眉眼间倒是有些许羡慕,十三爷对云裳十分上心,较之四爷对李氏有过之无不及“不过月份大了仔细些也没什么不对”
“四嫂这话倒在理”若婉轻叹一声“我们四个之中,总归是十三、十四弟妹子女缘分深一些”
云裳听罢不曾言语,只是淡淡的笑着。
她不知应当怎样说才显得礼貌,难道是摆摆手谦逊道“二位嫂嫂说笑了,孩子多了闹起来才叫人生气”
很显然这句话一出口有种何不食肉糜的意味,她知晓雅如和若婉期盼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许久,却久久不能如愿。
她没必要也不想在失去孩子的母亲伤口上撒盐。
“八爷身子如何了?”云裳问若婉“之前听十三爷回来提起过”
“也就老样子,在府里休养了半月才见到起色,结果今日出门着了凉风,又开始咳嗽了”若婉哀怨道“还是老天爷会折腾人”
若婉是性子刚烈的,康熙爷想要复立太子,便想出法子在朝堂之上来一出顺坡就驴,戏台子都搭好了,偏偏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没能唱出这位傲娇别扭的皇帝心中想要的戏码,一致举荐了八爷,没想到这么一出下来,八爷彻底被康熙淘汰了。
八爷被康熙骂得狗血淋头,在极度的精神压力和心理压力之下病倒了。
若婉深爱着自己丈夫,看着八爷遭罪,对康熙十分不满,心中憋闷,只能说出一句“老天爷折腾人”
云裳真的很想告诉她,让八爷收手吧,历史已成定局,多做挣扎也是无益。
可她若是说出口,便是妄议朝政,即便是不死怕也是要脱层皮了。
不过说到底,康熙帝才是造成这场九子夺嫡的始作俑者。
将儿子培养得个个优秀并无不妥,可优秀大部分是伴随着野心,既然有了野心,便不会受旁人任意摆布。
云裳跪在坤宁宫正殿之中,思绪早早地飘向远方,康熙帝作为父亲,一腔望子成龙的拳拳爱子之心使得他对诸位阿哥教育甚严,期盼他们个个成才,却在心里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的划分,比如,最爱的二儿子应当继承祖宗基业,其余的儿子,即便是比二儿子优秀,也只能是辅佐二儿子的臣子。
一旦逾越他最初设定的界限,他便会歇斯底里的愤怒,大阿哥和八爷不正是赤裸裸的例子吗?
可事实上,他忽略了人的欲望是无穷的,也正是有了欲望,有了对无上权力的渴求,他们又怎么愿意对着二阿哥俯首称臣呢?
说到底,康熙帝不无辜。
甚至,他才是始作俑者。
太和殿的太监一溜小跑进坤宁宫,向她们这些命妇传达康熙帝关于中秋佳节的中心思想,云裳没怎么听,反正一大篇车轱辘话,和周一学校升旗仪式上,大腹便便的校领导站在礼台上讲的废话没什么区别。
随着一旁的监礼公公嘹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叩首、起、叩首、……”
云裳随着前方的娘娘和福晋们一同行礼,等到典礼结束,走出坤宁宫,被玉倩一提醒才知道已经临近中午了,
“走吧,嫂嫂”意宁走出来,两人一起约好要去永和宫中给德妃娘娘请安。
“八嫂呢?刚才还见着她了”
“去看望良妃娘娘了,听八嫂说自从八爷被皇阿玛训斥之后,她的身子便一日不复一日”如今,意宁的眉眼间平添上几分忧愁。
和往日不一样的,又何止是她们。
永和宫中气氛也是凝重许多,十四似乎还在生四爷的气,坐在德妃身边一言不发,斗鸡似的看着一旁稳如泰山沉默不语的四爷,雅如招呼着永和宫中的席面,意宁默默的伸出手提醒一旁的十四爷,让他别摆着脸子惹得大家不快。
“十三瘦了些”德妃娘娘仔细瞧着胤祥半晌,虽然十三爷并非她所出,可毕竟也是在她宫中养大的,这一年他遭了不少难,她不心疼也是假的“好好养着身体,别再病了”
“谢额娘关怀,如今儿子已经大好了”胤祥道。
“也不要怪你皇阿玛,他自有他的难处”德妃娘娘有些哽咽,小辈们过得不好,她心里也难受。
云裳垂着眸,她不认同德妃的话,所以也不会去附和,康熙帝自然有他的难处,但这不是让这段时间平白无故训斥十三爷的理由。
“云裳”德妃娘娘见胤祥旁边的云裳面容平静,一双明亮的眼眸里满是倔强不服。
“额娘”云裳低低地唤她。
“你和十三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呢,别被这些杂事分了心神”德妃道,这三个儿媳中,雅如懂事,意宁单纯,唯独云裳,面上随和,内里锋芒,经过周太医一事,可见她是个机敏有手段的人。
“是”云裳点头应道。
“十三哥你的棋艺极好,陪弟弟我下一局?”
“额娘,我去瞧瞧四嫂”
十四爷和云裳的声音同时在殿内响起。
“去吧”这话是对云裳讲的。
“额娘也好久没见你们下棋了,今日好容易在一处,不妨切磋一局,让额娘瞧瞧究竟是谁技高一筹”德妃娘娘眯着眼,温和慈爱地对着十三和十四爷说。
四爷在一旁,彻底变成了一个透明人。
云裳走出永和宫正殿,往小厨房去了,雅如正在厨房忙着,见云裳过来,脸上才露出些笑容问“你怎么来了?这里人多,仔细撞着你”
“来瞧瞧你”云裳道“屋子里闷,来透透气”
雅如了然笑着“你和十三爷没来时,气氛更闷”四爷和十四爷的矛盾不大不小,偏偏永和宫内人尽皆知,德妃娘娘不满四爷在康熙拿刀砍十四时不护着同胞弟弟,倒是十三爷将牛脾气的十四爷给拖走了……
哎,雅如无声地叹气,事情怎么会发生到如此地步呢,太子爷做了二十年的太子爷,一朝被废,下面的兄弟们虎狼环伺,对那个位置垂涎欲滴,可为什么会有影响到他们三兄弟的情谊。
“你来这里躲清静也是好的”雅如笑意恬淡“我看着十四弟那斗鸡似的眼神,都多大人了,还耍小性子”。
云裳闻言,但笑不语,人与人感情总是相互的,十四爷在要求四爷对他怀有真挚且毫不保留兄弟之情时,是不是应当对四爷付出同样的感情呢?总不能只有一方掏心掏肝而另一方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吧。
不过十四爷或许是不能理解,他们生在皇家,习惯了旁人的迎合与仰望,不仅对旁人的付出理所应当且习以为常,甚至会有一种,他们愿意让旁人近身服侍是对他们的恩赐的自恋感。
若是在她生长的时代,云裳面对这样的人,不会吝啬一个字,转身就走绝不多浪费一秒的时间,天边的太阳耀眼,她微眯着眼眸,望向澄澈如洗的蓝天泛起一层又一层光晕,让她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恍惚感。
她看不上这种人,只是如今的自己似乎也真正慢慢变成这种人。
“想什么呢?”雅如坐在她旁边,笑着道“聊着天呢就出神了”
“没事,就是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可不是”雅如很是赞成“我第一次见你时还是十三带着你进宫请安呢,现在都是两个孩子的额娘了”
她的弘晖,如今应该投身到哪个富贵人家了吧。只希望他这辈子只做一个健健康康的富贵闲人,一生无忧,没有繁重的课业和父母严厉的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