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回来时,云裳正坐在西厢房看话本子。
“今日张大夫来过了?”胤祥坐在西厢的榻上,抬起眸子问她。
“嗯”云裳头也没抬,只回答“是,府中女眷身子都还好,就是风禾产后虚亏,需要多补补,已经让张大夫抓药了”
“还有呢?”
云裳放下书,迎上胤祥平静深邃的眸光,声音轻柔却又带着挑衅“没有了”
“真没有了?”今日回府,宝瑞便已经告诉他张大夫来过,而且根据张大夫开的药方,给风禾格格的是补气血的方子,给福晋开的倒是安胎的方子。
云裳显然没想瞒着他,但也很显然,云裳并不想亲自告诉他。
她是在生他的气。
“没有了”云裳起身道“你用膳了吗?”
“用过了”
“那我叫玉瑶准备热水?”
“不用忙活”胤祥起身拉住她,再一次认真地问“你真的没什么事瞒着我?”
“那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云裳挑眉问他“你这么问我,不就是已经知道了吗?”
毕竟张大夫是他请来府中的,她不亲自告诉他,就只是单纯的让他尝尝被人故意隐瞒的滋味。
“你……”胤祥看着眼前的云裳,一时间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什么你”云裳道“你现在知道生气了?那你之前一个月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我……”胤祥被气笑了“那一个月,我着了风寒,不想你担心,也怕把病气过给你,索性就瞒着你在书房住了一段时间”
胤祥坦白一半,保留的是,在朝堂之上,皇父接连一个月当着众臣的面申斥他,除了颜面扫尽之外,更多的还是心理折磨。
一方面是担心自己的病会影响她,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他在极度垂丧的状态下会说出什么言不由衷的话来。
“那你病好了么?怎么会生病呢?”云裳立刻紧张起来,抬腿就往外面走“我让人去叫张大夫过来瞧瞧”
胤祥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进怀里“真是一孕傻三年,人张大夫是专擅妇科小儿杂症的,再者,现在大半夜的,你把人从床上薅起来,你自己想想你做人厚道吗?”
云裳沉默着,他好像说得有些道理。
“你现在好了?”云裳从她的怀里探出头来,执着地问。
“好了”胤祥抬手轻弹她的脑门儿“这不是好了才敢见你么?”
“你以后不能再有事瞒着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云裳道“这个院子你也别踏进来”
“一切都听福晋的,以后我定然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保证不惹你生气”胤祥眉眼带着浅淡的笑意,心中已十分满足,哪怕如今的他早已惹皇父厌弃,但他依旧是有归处的。
日子就这般不紧不慢地过着,云裳这一胎倒是顺遂许多,除了每日懒懒的睡着,也没什么孕吐反应,只是十分爱吃酸的。
胤祥觉得酸掉牙的橘子,云裳还是觉得不够酸。
“老话不是常说酸儿辣女么”胤祥瞧着坐在西厢窗前绣花的云裳道“那这一胎怕不是个阿哥?”
“现在哪说得准”云裳道“不过咱们都有小格格了,若是再有一个小阿哥也是极好的”
“是”胤祥将橘子剥好递给她“少吃一些”
“咱们的孩子自然是极好的”胤祥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手掌轻轻落在她的小腹之上,如今也才四月,胎动尚不明显。
“这个孩子不折腾你”胤祥称赞道“是一个乖孩子”
“你这么说,小格格就要不开心了”
“她还小听不懂”胤祥笑着道“咱们偷偷说”
云裳闻言开心的笑起来,伏在他的肩头道“等小格格长大了,我便向她告状,就是你这个阿玛也没阿玛的样子”
“那你可不能冤枉我”胤祥紧紧抱着她“我这只是实话实说,还得怪她自己在额娘的肚子里没弟妹乖巧,整日瞎闹腾,她阿玛心疼她额娘孕期受罪,可不得埋怨她几句?”
“小格格的心都快寒了”云裳打趣他道。
窗外的阳光依旧正好,尽管胤祥此刻处境艰难,康熙夺了他一部分随从,隔三差五贬斥于他……但云裳只想对他好一些,让他不至于对亲情丧失全部的期盼。
只是她没有想到噩耗来得如此之快,就在半月之后,胤祥耷拉着脸回府,面如土色,神情凝重,云裳起身慢慢走近他,眼神询问他身后的宝瑞情况,宝瑞只是摇摇头,随即转身离开了正厅。
“怎么了?”云裳扶着破碎的胤祥坐在椅子上,其实见他的模样,她的心里大概能猜中七八分。
“皇阿玛将蒙古的来信给我了”胤祥抬着头,往日沉静深邃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眸变得空洞,像是一头绝望的小兽般惹人怜惜。
“温恪没了,产下双胞胎昏厥两日后,药石无医”胤祥的声音难得带着哭腔,他紧紧抱住云裳的腰“今日早朝时,皇阿玛难得对我和颜悦色,我正奇怪呢?没想到是因为温恪没了……”
他抱着她大声哭了起来,言语间只是在说自己无用,对不起他们那早亡的生母,惹皇父憎恶,大骂他是不忠不孝之辈,也护不住自己的妹妹,年纪轻轻便在死在他乡。
云裳紧紧抿着唇,强忍着眼泪,这段时间即便胤祥对朝堂之事绝口不提,可云裳并非是钝感的人,她能精准的察觉到胤祥每每上朝之后便心神俱疲的颓丧,也能感受到他为了不让她担心,故作坚强轻松的模样。可如今温恪难产离世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连日来的伪装在此刻溃不成军。
“我要去求皇阿玛,让他恩准我去接八妹回来”胤祥松开云裳,就在起身那一刻陷入昏厥,直直的倒在座椅之上。
云裳慌了神,连忙吩咐宝瑞去宫中请太医,又让府中的小厮将他扶回房间。
来的太医是周太医,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胤祥好一阵望闻问切,才问她,十三爷这种情况多久了。
云裳正想说前些日子有些发热,但没有现在这般严重。
宝瑞却上前一股子说了许多,什么之前便有些右腿刺痛,咳嗽、反反复复发热……
她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胆战,现在的医疗水平极其低下,稍有不慎,在现代头疼脑热的小感冒说不定就能发展成要人性命的重症。
“周太医,十三爷现在情况如何?”云裳坐在床边。
“回福晋,十三爷应是悲伤过度,加之急火攻心,才引得旧症复发”
“旧症?”
云裳凝着眉“他有什么旧症?”从前骑马狩猎样样博得头彩,身强体壮有何旧症?
宝瑞头一次见到云裳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心中只道是完了,十三爷之前叮嘱的瞒着十三福晋的话,今天非得给十三福晋全都抖落出来。
“周太医,还请明示,十三爷有何旧症”云裳说这话时,视线只是淡淡的落在宝瑞身上,胤祥若真只是简单着了风寒,宝瑞怎么会是如今低着头心虚的模样。
“这……”
“说吧”云裳道“如今他既然躺在这里了,十三爷府中大小事务皆由我一人做主,周太医只需告诉我,他有何旧症,需要怎么治?开什么药方?药性如何?多久能见效?其余的,十三爷叫你瞒着的,一一告诉我,他醒来若是怪罪于你,我自然能承担”
宝瑞已经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下去了。
周太医只连连称是,将胤祥的病情详细讲与云裳听。
云裳听后表示了解了“那太医开方子吧”
“可鹤膝风如今没有什么效果良好的方子”周太医为难道“如今只能缓解十三爷的痛苦”
“太医等一下”云裳起身去西厢,拿着毛笔写下一个方子。
这个方子是她在当中医的姥姥房间里看到,治疗鹤膝风的“四神煎”
这四神煎,最早也是在道光年间出现的,云裳拿着方子交给周太医“周太医不妨瞧瞧这个方子,若是可以告诉我一声”
周太医虽是接下这个方子,可为皇族诊疗万事只求稳妥,所以他也只是应承下来,也并未打算给仔细琢磨这个方子。
周太医洋洋洒洒写下退热的药方,云裳便赏银道谢之后派宝瑞去抓药。
得闲下来,云裳才想起温恪和敦恪来。
“福晋,你歇歇吧”玉倩走进来,发现自己主子正坐在十三爷床前,面色平静,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去打听打听,接温恪灵柩回京的是哪位阿哥”云裳道。
“知道福晋会问,奴才早已经打听了,说圣上才下来旨意,让九爷去蒙古接温恪公主回来”
“何时出发?”
“明日清晨”玉倩道。
“知道了”云裳偏头瞧着昏迷的胤祥,心中堵得慌,若是他醒来得知自己未曾见到亲妹最后一面,又是一桩憾事。
“福晋”玉瑶走进来“九爷府上的小厮来了,说是求见十三爷”
“可说了是何事?”云裳顿了顿“算了,我去吧”
说罢,起身往前院走去。
小厮交给她一封信,是九爷写来的。
“我们家爷只说温恪公主身后事,他一定办好,希望十三爷在府中好生将养身体,切勿挂念,大家都是兄弟,既是一家人便不用言谢”
云裳接过信朝着小厮行了礼,只说“多谢九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