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褚玉和巫召野同时往下一蹲, 紧挨在角落里,又扒着墙,透过砖缝往外瞧。
许是怕他俩被发现, 裴雪尽朝那边走了些。
“师父, 大祭司。”他唤道, 一举一动皆有度知礼。
巫召野望着他,小声与桑褚玉道:“这人走路竟也跟大师兄一样,傀儡还能做到这种地步吗?”
“特训过。”桑褚玉道。
这般用心?
巫召野移回视线, 神情说不上好坏。
那方,衡云子问:“你这几日去了何处,不是说要请大祭司恢复记忆吗?怎又躲起来不见人。”
“弟子已恢复记忆。”裴雪尽道。
他提起这话,衡云子瞬间将过问他去处的事忘得干净,转而道:“早日恢复记忆也好——你都想起了什么?”
裴雪尽不疾不徐,将之前就准备好的解释说了遍。
一番话下来算是滴水不漏,听到最后,却是巫盏先开了口:“此事错在召野。”
裴雪尽道:“我已和召野师弟聊过此事, 当日是我为天命符莽撞行事在先。”
他说得简略,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 都是他和巫召野已经言归于好。
“如此便好。”巫盏温声说,“你与召野同在尊君门下修炼,说是同门, 却与亲兄弟无异。平日里也当互相照应,和睦共处。”
裴雪尽耐心应好。
“召野去了何处?”巫盏又问。
裴雪尽:“不知。我与他聊过此事后, 便直接回了洞府。”
“恢复记忆是好事,也省得再扎针。”衡云子转身, “要没其他事, 为师便先走了。大祭司在外逗留太久, 只怕脸都要被风吹破。”
巫盏也随之转身。
裴雪尽忽唤道:“师尊。”
两人同时侧眸看他。
“还有一事要——”裴雪尽顿了瞬,双眉微微蹙起,“抱歉,鹤岭一时头疼难耐,可否请师尊与大祭司稍等片刻,待鹤岭服药?”
巫盏态度亲和:“鹤岭小友无需着急,待头疾缓和,再言要事不迟。”
裴雪尽道谢,从芥子囊中取出药。
“这傀儡还会头疼?”巫召野面露疑色。
桑褚玉也觉奇怪。
这躯壳是用数值兑换的,怎么还会出现头疼的症状。
正这么想,她就在脑中听见了裴雪尽的声音:“褚玉,出现了新剧情。”
桑褚玉怔住:“现在?”
裴雪尽:“是。事发突然,只能暂且用头疾拖延一阵,还要与你商量。”
“你说。”
什么剧情这么急,得同时拖着衡云子和巫盏两人。
裴雪尽拧开瓷瓶,在心底与她道:“上回接收到的剧情里,男女主的关系缓和许多。”
他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下一段剧情——
男女主关系缓和,在星宫的望星阁上有所亲近。男主将此事放在了心上,便和女主提出了结道缘的想法。
女主本就对他有意,自然答应。
男主的师尊虽对女主有意见,但无奈男主心意已决,只得同意。
而温家老祖君作为二人间的最大障碍,也同意了此事。
婚事起先分外顺利。
直到结契当日,温家老祖君忽然发难,将女主困在温家禁制里,打伤了她。
而女主的师尊为救出她,也受了伤。
“师尊会受伤?”桑褚玉突然问道。
“不错。”裴雪尽手一抖,方才取出的药掉落在地,他躬身去捡。
衡云子乜他:“都掉了,怎还要往嘴里塞。”
“是。”裴雪尽起身,又从芥子囊中重新取出瓷瓶,并继续与桑褚玉道,“按书中所说,伤害女主与其师尊,并非是温家祖君的本意。”
书里说得详细,是有邪魔从中作梗——结契当日,那邪魔附在了温家祖君的身上,操控他布下禁制,打伤女主与其师尊。
桑褚玉眉头紧拧:“那邪魔在哪儿,是什么来头,缘何要伤害师尊,师尊伤情如何?”
她平日常是慢声细语,这会儿却一连串问出好些问题。
裴雪尽耐心应道:“目前接收到的剧情里,并未提及邪魔的来处。但我看字句间透露出来的意思,它恐怕是与冼若仙尊或女主存在旧怨,有意在结契之日出手。”
而挑中结契日的理由也简单:结契时,双方会催动命印笔,为彼此刻下道契。
刻契仅有短短几息,却是最为脆弱的时候。
要么,那邪魔就是冲着女主来的。
要么便是先打伤女主,逼着冼若出手,再袭击她。
裴雪尽又道:“不过女主与其师尊伤得并不重,只是因此与温家结下了仇怨。”
桑褚玉眉头不展:“伤了便是伤了,何来轻重之说。”
“这段剧情是男女主关系的重要转折点,剧情的时间跨度也太长,难以跳过。”裴雪尽顿了顿,“虽不能避开,可也能借此查清邪魔的来头。”
说白了,邪魔伤人就是为了复仇。
哪怕能跳过这段剧情,它也会等待下一个时机。
就如躲在暗处的毒蛇,若不想办法将其揪出来,终有被它咬伤的风险。
而现下他们提前知道了这段剧情,结契反倒成了引出邪魔的诱饵。
桑褚玉问:“结契日在什么时候?”
“不到两个月。”
两个月。
她思虑过后,想明白了裴雪尽在此时与她提起这段剧情的缘由——
衡云子恰好在这儿。
而男主告诉师尊自己有意与女主结道缘,并获得他的同意,正是这段大剧情中的第一个小剧情点。
桑褚玉一时犹豫:“要不要之后再提起?”
毕竟衡云子和书里的男主师尊太不一样,她难以想象他会有何反应。
裴雪尽第三回“不小心”弄丢了药,却是一脸从容地接受着身前两人的打量,再次取出瓷瓶。
他扫一眼那看似温和的巫盏,在心底道:“总归要说出口,不妨趁早。”
桑褚玉:“但温鹤岭对此事不知情。”
温鹤岭之前的确隐晦表达过结契的意思——在得知她意欲购置住宅后。
可到底没跟外人提起过。
裴雪尽说:“既然他腹中有了——既然他现在不太方便,我可以暂时替他走些剧情。况且这期间不免遇着阻碍麻烦,刚好也能帮他一并解决。往后再慢慢与他细说。”
一旁的巫召野突然曲起手肘撞她两下:“那傀儡是不是不大对劲?一枚丹药而已,竟往地上掉了三四回,我看师尊都快忍不住想拿竹条子抽他了。”
而围墙外面,衡云子似也快耗尽耐心。
他笑眯眯道:“衔季,要是头疼到连药都拿不稳,不若先去医阁治治脑子。”
看似关心,但又更像是在骂他。
“抱歉。”裴雪尽面容平静,“头疾未愈,总觉眼花手抖。”
“那兴许是快死了。”衡云子道。
裴雪尽沉默一阵,却道:“多谢师尊关怀。”
衡云子笑意微敛。
“衔季,”他缓声说,“你今日,倒是比平时有意思得多。”
裴雪尽垂下眼帘,不语。
“师尊在生气。”巫召野饶有兴致地盯着外面,小声道,“那傀儡倒是会往刀尖上撞。”
而桑褚玉也做好了决定,在心底对裴雪尽道:“你说得在理。”
既然是早晚要发生的事,不若尽快做了。
得到她答复的下一瞬,裴雪尽将那枚丹药喂进了口中。
咽下后,他平心静气道:“师尊,弟子有一要事,想请师尊相助。”
闻得“要事”二字,衡云子扫了眼巫盏。
巫盏也瞬间会意:“既是大事,便不作搅扰了。”
他语气温和,仿佛根本不在意方才长时间的等待。
“不。”裴雪尽却道,“大祭司在此,正好做个见证。”
衡云子懒洋洋甩着竹条子:“说吧,什么大事还要旁人见证。”
“弟子想求一桩道缘。”
衡云子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想求何物?”
裴雪尽:“道缘。”
衡云子用竹条子敲了两下掌心,看起来心情颇好。
他甚而有心情调侃道:“这般急着结道缘,是想躲着谁不成?”
听了他的话,裴雪尽便知他是误会了。
衡云子八成以为“温鹤岭”是为避开桑褚玉,才想要与旁人结道缘。
他定下心神,一字一句道:“褚玉。”
衡云子手一顿,笑意微敛。
“谁?”
“褚玉。”裴雪尽道,余光瞥见巫盏的神情似也僵凝了,“桑褚玉,便是——”
话音戛然而止。
他斜压下视线——
那被衡云子松握在手中的竹条子,眼下另一端洞穿了他的左肩。
很快便有鲜血涌出,浸透了衣衫。
鲜绿的竹枝条,也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温鹤岭,”
衡云子手中用力,借着穿透他左肩的竹条,生将他拽至面前。
他眼眸微睁,瞳仁已紧缩成漆亮的一点。
“你方才,说什么?”
“他疯了不成!!!”巫召野万般忍耐,才压下跳将而起的冲动,搭在围墙上的手却已鼓跳出青筋,“往外蹦什么胡话,什么道缘,什么见证!满口胡言!!”
“裴雪尽?”桑褚玉往上扒了点儿,隔着砖缝看他,“现下的数值够重启剧情吗?可以跳到这段剧情的开始,再——”
“无事。”
裴雪尽将手抬至半空,似想抓住那根竹条,却又无从下手。
他的前额已冒出冷汗,缓过一阵气,才在心底回应她。
“温鹤岭现在腹中到底有……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断然经不起此等折腾。我代他,最为合适。”
另一旁,陷入怔然的巫盏终于回过神,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尊君何须躁恼,鹤岭小友恐是口误。”他看向裴雪尽,劝慰,“鹤岭,有些话,还是想清了再开口为好。”
裴雪尽脸上血色渐褪,语气却不见变化:“我心意已决。还望师尊在动怒之前,先听弟子阐明缘由。”
巫盏未有动作,甚而与他俩还保持着不近的距离。
但唇角的弧度却往下压平些许。
“桑姑娘可知晓此事?”他忽问。
裴雪尽道:“褚玉尚不知情,但等师尊——”
“鹤岭小友,”巫盏温和打断他,“小友不久前还对桑姑娘心有排斥,现在怎又改了说辞。”
这话看似在问他,却更加挑起了衡云子的怒火。
衡云子弃了手中竹枝,抬掌按住了裴雪尽的肩,指腹恰好压在伤口上。
“衔季,”他拢紧手,压出更多血,又将人一把拽近,“不喜她,又要求道缘,是在戏耍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