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褚玉再去窖室时, 便看见了满地的血。
她原本是感知到了抑灵链的异动才下来瞧一眼的,不想竟目睹了这番光景。
地上满是血,温鹤岭的大半衣袍也已被血色浸透。
他闭着眼, 一动不动地坐在椅上, 下半张脸全是血。
桑褚玉怔在那儿,面露错愕。
怎么不动了。
她在心底问道:“他死了?”
裴雪尽:“……不会,剧情线目前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桑褚玉这才察觉到温鹤岭的胸膛还有微弱起伏。
她上前,见他的唇角还有血溢出,便卡住他的两颊,使他张开嘴。
却见他口中已是血肉模糊。
但又不像是咬舌自尽。
她很快反应过来,掌着他的双肩使劲晃了两阵。
温鹤岭被她晃醒, 悠悠忽忽地睁开眼。涣散的视线飘忽许久, 才缓缓聚焦。
“你把我的妖火吃了?”桑褚玉开门见山地问。
温鹤岭哽了下喉咙,喉结微滚, 却没发出声音。
他的神情还是恍惚的,却只歪过脑袋,用面颊摩挲着她的手臂。
方才她用扣带抽出来的伤痕还没消失, 且肿得更为明显。伤痕擦过她的胳膊, 疼得他无意识发出微弱的轻哼。
桑褚玉又问一遍:“你是不是把我的妖火吃了!”
她难得有这样情绪外显的时候,温鹤岭怔了瞬, 才挤出声:“嗯。”
桑褚玉:“……”
不是。
这人有病吧。
吞她的妖火做什么?
那也不能吃啊。
她又晃他两下:“你吐出来。”
温鹤岭没反应。
“吐出来!”桑褚玉一掌打在了他的前腹。
温鹤岭躬伏了身, 接连吐出好几口血,却没一点妖火的痕迹。
桑褚玉避开那血,稍拧起眉。
裴雪尽道:“你这样, 他死的可能性更大。”
这人真是……
桑褚玉掐了个净尘诀, 弄干净地上的血。
以防再往地上滴血, 她顺手往他身上丢了个止血诀, 又从芥子囊里拿了些灵药出来。
她将灵丹递至他嘴边:“先吃药,留着妖火,待会儿只怕连骨头都烧没了。”
温鹤岭闻见了那灵丹的气味,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脸色也苍白些许。
那股恶心感再度翻涌而上,他无意识地别开了脸。
“怎不吃?”
“气味……”温鹤岭扯开嘶哑的嗓子,“有些奇怪。”
奇怪?
是药坏了么?
桑褚玉拔开药瓶子,轻闻。
一股淡香扑鼻而来,并无异样。
她只当他是吐血吐多了,便又取了些灵水出来。
“那你先喝灵水。”她将青瓷瓶子怼到了他嘴边。
温鹤岭没动。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被绑起来了。
“你往上仰着。”待他照做,桑褚玉倾过瓶身,给他喂了些灵水。
喂了水,便是塞药。
灵丹压在唇边,温鹤岭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但余光扫见她的脸,他终是忍下了那股作呕的冲动,吃下了那颗药。
丹药入腹,游走在四肢百骸的灼热感缓解许多。
只是那股若有若无的烦躁仍然存在。
见他吞了药,桑褚玉问:“感觉如何?”
温鹤岭紧抿着唇,好半晌才道:“可否,寻些灵果。”
“灵果?”桑褚玉目露疑色,“你要吃东西?”
“嗯。”
桑褚玉打量着他的神情,却没瞧出有哪儿不对。
所以他是饿极了,才吃了她的妖火吗?
想到铸器阁里还有些果子,她打算去拿点儿。
但刚转身,温鹤岭便问:“你要去何处。”
“拿灵果。”
“要走?”
桑褚玉偏过脸睨他一眼:“总不可能给你凭空变出来。”
“不吃了。”温鹤岭紧紧盯着她,以此缓解心底越发强烈的焦躁,“你别走。”
桑褚玉:“……你被衡云子夺舍了?”
乱发什么疯。
温鹤岭垂下眼帘,再不吭声。
“既不想吃,那就不吃了,也省得我再往下送。”桑褚玉一转身,就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直接、锐利。
片刻不移地盯着她。
她停住,又看向温鹤岭。
却见他一脸冷淡地坐在那儿,正经如山下镇子上百姓铸的仙人像,不容半分亵渎。
光这样看着,根本想象不到他是被禁锢在此处,还备受妖火的折磨。
桑褚玉在心底道:“他好像有些不对劲。”
裴雪尽:“自他被关在此处,又有何时对劲。”
“我不是这意思,而是……”桑褚玉又看他一眼,“我说不上来。”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算了。
她转身,再不看后面的人。
再被抑灵链锁两天,他估计就没法维持人形了。
若变成兔子,说不定会好上许多。
想起兔子,她忽顿了步,若有所思。
冬天快结束了,是不是该赶在雪化前去禁地捉只兔子?
***
翌日一早,桑褚玉就去了无上派的星宫。
她本来是打算找到巫盏那儿,也好试探清楚他对温鹤岭的记忆了解得如何,不想中途碰见了另外两人。
跃上最后一级浮阶,她的面前陡然出现两人。
是俞家姐妹。
“桑仙长?”看见她,俞黛一怔,眼底划过丝喜意,“您也是来祈福的?”
她的颈上还缠着纱布,一手拎着一个琉璃灯,另一手则牵着她的妹妹,俞筠。
经她提醒,桑褚玉才想起今天是正月初七。
星宫借用天命符催动后余下的一点灵力,制了许多琉璃灯,以让山间灵怪祈福。
她看了眼拥挤喧闹的望月殿。
难怪今天这么多人。
“不,来找人。”桑褚玉看向俞筠。
比起俞黛,她要内敛些,走路时始终低着脑袋。
两人对上视线,俞筠眼眸稍睁,似是想跟她打招呼,不过最后只抿唇笑了下。
桑褚玉又问:“身体可好些?”
“已好了许久。但医师说旧疾太多,还需调养。”俞黛眼眶微红,“今日恩情,我们还不知该怎么报答仙长,待——”
“可以了。”桑褚玉打断她,眼神左右飘忽两阵。见周围没人注意,才语气严肃道,“不必言谢。”
俞黛一愣,随后笑着应了声是。
桑褚玉颔首。
正要走,又想起一事。
她们俩现在住在医阁,前两天她去看过她们几回。
俞黛为表谢意,想将在鲛族千辛万苦取来的宝珠送给她,她没要。
前天她出去了趟,回去时在桌子上看见了一个小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枚莹白宝珠。
问过才知道,是俞黛特意来送的,见铸器阁没人,便放在那儿了。
她从芥子囊里取出宝珠,递出:“这珠子你收回去吧,比起给我,不若留着炼化妖气,用以修炼。”
俞黛推拒:“本就是要送给桑仙长的,哪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取珠不易,怎能轻易送人。”
“没有桑仙长想的那般艰难。”俞黛道,“我去时恰好撞上鲛族迁居,他们遗留了不少珠玉。是与旁人相争,才落了一身伤。”
“迁居?”
俞黛颔首:“鲛族不喜与外族来往,若周围聚集的其他妖族太多,便会另择住处。”
桑褚玉:“我听人说起过。”
蒲栖明跟她聊起过鲛族。
听闻多年前海域有一鲛人救了落海的旅人,留他在族中养伤。
旅人起先分外和善,还与鲛族分享了许多外面世界的新奇见闻,颇受鲛族欢迎。
只不过旅人始终没法适应鲛族的生活,后来养好伤,恰逢有船只经过,便随船离开了。临走前,鲛族还送了他不少宝物。
但仅过了四五年,旅人就将珠宝用得七七八八了。
他已习惯了穷奢极欲的日子,眼见珠玉即将用光,便起了其他心思。
他用剩下的宝珠招揽了一批邪修,领着他们找到了鲛族的巢穴。又趁大多鲛人外出的空当,杀光了那些修为较低的鲛人,抢走珠宝。
可他到底低估了鲛人的报复心与耐性。
往后的几十年里,他过得顺遂富足,子孙满堂。
直到他快要寿终正寝时,鲛人找到了他。
他们将他和他的亲眷困在了海底,唯独给他一人灌了数不尽的灵丹妙药。使他以最为虚弱的身体,苟活了足足上百年。
这上百年里,他的子孙一一惨死在他面前。
到最后一位曾孙惨死时,他已是摧心剖肝,就连灵丹也延长不了寿命。
鲛人便撑开他的喉咙,灌下无数珠玉,使他活活窒死在珠宝富贵里。
想起此事,她道:“鲛族骁勇善战,若非有怨,不会轻易伤人。想来哪怕迁走,也会有其他妖族追随依附。”
“曾经可能有,不过现在已少了许多。”俞黛说,“自从受人蒙骗,鲛族就练得了秘术,可改人记忆。如此,哪怕被发现,也再难找着他们。”
桑褚玉一怔:“改人记忆?”
俞黛:“也仅是传言,未曾见过。不过至今再没人知晓鲛族的住处,唯有等他们迁走时,才能找着一二珠玉。”
桑褚玉将此事记在了心上,又与她们闲聊了两句。
等望月殿的人陆陆续续往这边走了,三人才就此道别。
往里走时,桑褚玉在心底问:“按照现在的剧情进度,我有时间去海域吗?”
裴雪尽道:“目前我能看见的新剧情很短,在走完或跳过这段剧情前,恐怕难以离开。”
“说起这事,还没问你新剧情是什么内容。”
话音落下,周围景象突然大变——
她仅眨了下眼,本来没剩几个人的望月殿忽变出许多灵怪,手里还都拎了盏琉璃灯。
左旁的一个灵怪看见她,吓了一跳:“你打哪儿蹦出来的?吓死我了!”
桑褚玉很快反应过来,问系统:“剧情又重启了?”
“看起来确然是。”裴雪尽道,“这段剧情并未提及具体时间,但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那差不多就是从她来星宫时算起了。
桑褚玉问:“是什么剧情。”
裴雪尽默了瞬,平静道:“男女主的关系得到缓和,约定同往星宫祈福。随后……在星宫后面的望星阁上,有所亲近。”
桑褚玉:“……”
人都被她关窖室了,还能祈什么福。
她问:“现在的数值够跳剧情吗?”
“不够。塑造假身用去许多,如今所剩无几。”
那得先想办法攒些数值了。
桑褚玉在心底盘算着,半个时辰尚且宽裕,可以催动瞬移符去找栖明师兄或是衡云子。
正这么想,她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打不远处的廊道走过。
虽有人群遮掩,可那宽袍大袖的背影,一看便是衡云子。
想什么来什么,桑褚玉挤过人群就往那儿跑。
但等她跑到廊道上时,衡云子已不见踪影。
她顺着他适才走去的方向,在廊道里七弯八拐,直至走到一处庭院。
院中有一半圆拱门,对面是一大片梅树。
树林间一片死寂,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桑褚玉正忖度着是该继续找人,还是索性催动瞬移符去找蒲栖明,那林间就掠过一道影绰身影。
她再不犹豫,提步追了上去。
但在越过那拱门的瞬间,忽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再睁眼时,周身已变了副模样。
不等她细看,身后有人唤她——
“桑姑娘,”那人语气温和,“缘何闯进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