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 裴雪尽道:“衡云子与书中的模样实在相差太大,往后对剧情恐有不少干扰。”
桑褚玉之前就听他提起过此事,从他以往的描述来看, 原著里的衡云子倒和温鹤岭有些相像。
讲规矩, 且比他还要死板些。
“他以前出过事,脑子坏了。”她顿住, 忽想起另一件事,“方才他说,明天会找巫盏来帮你——帮温鹤岭恢复记忆?”
裴雪尽:“那时我以为这副躯壳能持续一天,便没拒绝。倘若拒绝,他说不定会继续追问下去。”
“没事,明天我去找他一趟。”桑褚玉打开铸器阁的大门。
一进去,就感觉到了抑灵链的异动。
她往门上落了道锁诀, 握着夜明珠下了窖室。
窖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味。
温鹤岭僵坐咋椅子上,已经被抑灵链迫出了妖形。
他低垂下头,微闭着眼, 似乎正在试图挣断那条扣带。
但显然没用,他被迫张开了嘴, 牙齿根本没法碰到扣带,仅能尝试用舌抵开。只是扣带在脑后扣紧了, 至多抵出一点微弱的弧度。
裴雪尽也“看见”了那条封在温鹤岭嘴上的扣带。
……
所以她说他现下很安静,其实是这意思吗?
听见地窖门传来的轻微动静,温鹤岭倏然抬眸。
涣散迷离的视线落在门口那道身影上,他怔了瞬, 随即喉咙里挤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响, 似是在叫她。
不过没过多久, 他颈上的抑灵链便猝然收紧, 压回了所有声音。
加之有扣带封嘴,他的呼吸越发艰难,仰起颈痛喘着,呵出的白雾浮至半空,又悄然散开。
桑褚玉上前,循着血味转到了他身后。
看清缚在他腕上的抑灵链后,她登时明白了。
难怪抑灵链会有异动——
温鹤岭竟有意用链子磨破了手腕的皮,半妖血滴在链子上,催出了异象,以此来提醒她。
桑褚玉转至他面前,解开了脑后的锁扣。
正当她准备摘下扣带时,温鹤岭却突然往前倾身,咬住了她的掌侧。
“嘶……”痛意猝不及防地袭上,桑褚玉拧眉,另一手卡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松开嘴。
余光瞥见掌侧被他咬出了红痕,她想也没想,拿起手中扣带便打在了他脸上。
温鹤岭被打得歪斜过脑袋,脸上渐浮出一条红痕。
窒息感轰然散去,他不受控地喘着气,太阳穴鼓鼓跳动。
片刻后,他又偏回脸,缓缓俯过身。
桑褚玉以为他又要咬,手已攥紧了扣带。
不想他只是抵在了她的手上,开始细细舔起掌侧的伤口。缓而慢,试图将渗出的血一点点舐净。
桑褚玉收回手,掐诀疗伤,并问:“不愿见我,又为何叫我?”
温鹤岭倏然僵怔。
也是在她说话的同时,他才意识到现下不是梦。
她只离开了小半天。
但在这不到半天的时间里,许是因为恢复记忆,他又被推入了先前的境况中。
浑浑噩噩,分辨不清现实与梦境。
尚存的理智催促着他逃离此处,偏又萌生出畸形的依恋。
他难以启齿,只道:“不,不是……我……”
桑褚玉仅是随口一问,见他答不出,便又提起另一茬:“巫盏帮了你,他能否知晓你的记忆?”
温鹤岭恍恍惚惚地摇头。
想来也是。
巫召野之前与她说过,解蛊能帮种蛊者恢复记忆,但也不会知晓具体内容。
她从袖中取了把匕首,转到温鹤岭身后,在他胳膊上划开一条小口,取了些血。
这血可用来炼铸灵器,也好帮着裴雪尽遮掩身份。
取完血,她便打算离开窖室。
见她又要走,温鹤岭再忍受不住,盯着她的背影嘶声开口:“妖气。”
桑褚玉回身看他:“什么?”
温鹤岭紧闭起眼,似在挣扎踌躇。
许久,他缓睁开眸,素来冷淡的眼神间露出难堪的渴念。
“妖气。给我一些,你的妖气。”他断断续续地开口,艰涩哀求,“一缕,仅一缕便好。”
跟这窖室里的废铜烂铁一般,他仿佛被弃在此处。
不知她还会不会来,又何时过来。
置身落针可闻的死寂里,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痛苦万分。
桑褚玉想了想,抬手。
一缕微弱的妖火出现在她的掌心。
她眼眸微动,那簇妖火就朝温鹤岭飘去,最后停在他的面前。
“安静些。”她道,“若再吵闹,便收回去了。”
话落,她转身离开了地窖。
窖室再度陷入无边的安静。
温鹤岭低喘着气,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簇火苗。
很微弱。
但他能感受到火焰的热度,还有附着在火焰上的妖气。
便好像她还在这儿似的。
可还不够。
那簇火焰安静无声地漂浮在半空,带着她的妖气,却离他那般远。
太远了。
意识逐渐错乱,温鹤岭忽然往前倾身。
拴缚在颈上的链子倏然收紧,勒出鼓跳的经脉。玉白的脖颈、脸庞,也被勒得涨出血色。
但他跟不知疼一般,向那簇火苗使劲挣去。
近一些。
再近一些。
最后,他的唇已快碰着那簇火。
仅是挨着火焰映出的光亮,他就已被烧得皮开肉绽。
但他却是毫不犹豫地张开嘴,一口将那簇火苗吃了进去。
灼烫从舌面滚过,烧进喉咙,最后滑入气海。
很疼。
剧烈难耐的灼痛烧得他口中血肉模糊,喘息间便有血从唇角溢出。
渐渐地,连喘息都开始变得破碎、作哑,像是一扇老旧的木门,撕扯出吱吱呀呀的怪调。
可他却感受到一阵奇异的满足。
温鹤岭倚靠椅背,仰起颈,胸膛剧烈起伏着。
固然痛苦。
现下他的肺腑都仿佛烂作了一团,时不时便要咳出一大股血。
躯壳更像是置身旺火,备受折磨。
滚烫的热意流窜在四肢百骸,烧得他意识混沌,浑身肌肉都似有些痉挛。
但他清晰感受到那簇妖火沉进了气海,带着她的妖气,渐与他的气相融。
不再是遥不可及,而就在他的体内。
又一股腥甜涌上,温鹤岭微躬了身,呕出一大口血。
素白的衣衫已被染得透红,他昏昏沉沉地盯着地上的血色,仍没有半点儿逼出妖火的意思。
不多时,那簇妖火便彻底融入了气海。附着在火上的妖气如一尾小鱼,畅然自在地游窜在他的气中。
过了小半时辰,浑身剧痛还在,咯血却好转许多。
温鹤岭紧闭起眼,竭力平复着气息。
随着呼吸趋于平和,他又察觉到了新的异样。
那缕与灵气相融的妖气,便像是埋进土里的种子,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
一股微弱的恶心感在肺腑间蔓延开。
他干呕了两下,却什么都没呕出来——连血丝都不见一点。
不等他弄清这异样出现的缘由,就有困意袭上。
他阖眼养神,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