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的马是良驹,百余里的路程,半日就能到宣府。
北方的风冽如刀刃,吹得人肌肤生疼,也渐渐割去她心中那些藤蔓丛生的杂念。
举目方知天地宽。
她已经困在那座四方城太久了。
宣府城门前的那颗柳树已经枝垂叶落,萧瑟秋风卷过,有个人背靠着老树,抱臂凝望着她。
孟荷勒停了马,飞身落入他的怀中。
萧慎喟叹一声,手指控制不住地抚上她微红干燥的侧脸,低头轻轻吻了她。
舒适的温暖从四肢百骸涌上,她轻飘飘的魂灵归于原处。
“你一直在这等着我?”孟荷道,“若我路上耽搁了怎么办?”
萧慎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拉着马儿的缰绳,悠悠朝宣府走去:“我算过的,再怎么耽搁,左右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总归你会来的,我便等着。”
“萧将军军务不忙吗?”孟荷眉眼弯弯,打趣道,“在这儿做望妻石?”
“攒了一年的休沐日,全用在今朝了。”萧慎神态自若,“若下面的人连这十余日都顶不住,我这将军也白当了。”
“等了多久?”孟荷捏捏他的手指。
“睡不着,天亮时分就来了。”萧慎走路不看路,只盯着她瞧,“从前闲来无事,我也常去那柳树下发呆,想着若有朝一日你回来了,第一眼瞧见的人,是我。”
孟荷明白,他在说小时候的,那些她不知道的事。
“我现在回来了。”孟荷笑了,对着他认真道,“我回来了。”
十岁的孟荷回来了,二十四岁的孟荷也回来了。
多幸运,等着她、盼着她的人,还是同一个。
萧慎抬起他们交握的手,虔诚地在她指节上吻了一下,沙哑道:“嗯。”
进了城门,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哦!萧夫人来了。”城门口的茶水铺大娘招呼道,“好了呀,这下子人们进城不用脚步匆匆了。”
茶摊上歇脚的客人闻言大笑起来:“是呢,今天一早进城,萧将军面无表情虎视眈眈候在城门口,我还以为我犯事了,吓得我腿软,后来一想,我就是犯事了,也不至于劳动萧将军来逮我啊!”
“得了吧,你小子就是做贼心虚!”周围人笑得更大声了、
孟荷有些脸热,一种怀念之感却袭上心头。
很早之前,顾孟两家在宣府时,与百姓就是如此相处了,如今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孟荷与萧慎相视一笑。
一路上都有人与他们寒暄,呼呼寒风吹不散百姓热情。
“很受爱戴啊,萧将军。”孟荷笑着夸他,在这广阔天地,他终于也不再像在京城的时候,那般阴郁冷然。
两人终于到了将军府中。
这府邸是顾家兴建完成的,里外无人,萧慎环顾四周,逸出一声叹息:“从前看着父兄领军惠民,总觉得枯燥,只一心想做好我的掠阵前锋。”
“如今自己亲自来做,才有些后悔,当年只学了皮毛。”
“我不敢说你做得有多好,只觉得宣府如今,有几分我们幼年时的样子。”孟荷道。
“这已是最好的称赞了。”萧慎松了手,将马儿牵到马厩拴好,带着孟荷朝厢房行去。
一府里除了他们,半个人影都无,孟荷有些奇怪:“你平日不住这里?怎么没半个人伺候。”
她上一次来宣府时,这座宅邸还荒着,她是暂时宿在了城中的客栈里。
这次来,这宅子已然拾缀干净了,她以为、他应该早搬进来了,可如今一看屋子,却没什么烟火气,想来平日里并不住人。
“我大半时间在城外军营里。”萧慎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从前这房子热闹极了,可如今”
谁能不触景伤情。
孟荷了然,“若你不能习惯,那我随你住哪里都成。”
萧慎却坚定道:“不用,我想今年在这里过个年。”
孟荷望了望略显萧条的府邸,踮起脚尖,拉下他的身子,贴上了他有些微凉的双唇,喃喃道:“那咱们为了过年,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屋子里没烧地龙,不过他们很快就热了起来。
被褥是新做的,上好的缎面裹着蓬松的棉花,贴着身子滑动时的触感十分舒适。
孟荷的喘息终于稍稍止了些,捏着的被角被她拽到眼前,笑道:“你新置办的?”
“嗯。”他靠在一旁,一只手臂环着她,脸色有些微红:“缎子和棉花,都是我亲自去挑的。”
孟荷闻言,微微撑起身子,打量着屋内的布置:“这屋内的东西,不会都是你一样一样亲手买回来的吧。”
萧慎黑眸含着笑意,不言而喻。
“哦~”孟荷捏了捏他的胸膛,“萧将军真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夫。”
“自然。”他捉住她的手,翻过来按在头顶。
孟荷在被褥下轻轻抬起膝盖轻轻碰了碰他:“时间不早了,我带着的人应该快到宣府了。”
萧慎闷哼一声,哑声道:“会有人去接应他们的,不要分心。”
孟荷红唇动了动,咕哝两声,到底没心思反对了。
孟荷衣裳行李全在被她抛在了脑后的马车上,只得裹着萧慎的外袍,倚在门上看他。
萧慎或许铁了心要事事亲为,砍柴烧水,一手包圆。
她没见过他这般市井气息的样子,但不得不承认,做家务的男人,也很赏心悦目。
天色已经稍稍暗了下来,院中只有风灯一盏,暖暖光晕罩着两个人。
萧慎回身看她脸颊红润,整个人缩在自己的大氅里,目光缱绻。
“你先沐浴。”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稍稍移开了视线,“我去弄点吃的。”
“你还会下厨?”孟荷惊讶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快去吧。”萧慎没理会她的打趣,推着她去了耳房。
待孟荷收拾好自己之后,她站在房门口,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廖大爷家的烤鸡!”她奔进屋里,眉飞色舞。
那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东西。
“他老人家不是很多年没出摊了吗。”她上几次来宣府,都没能吃到。
“他儿子新开的店,这一只是廖大爷听说孟将军家的小女儿要来,亲自烤的。”萧慎撕下一只烤得油光灿灿的鸡腿,递给她:“我是享了夫人的福了。”
孟荷轻轻捶了他的肩膀一下。
两人像儿时那般说笑着,分着吃完了烤鸡,萧慎细细替她擦了手,将她往大氅里面一塞,抱着她飞上了屋顶。
漠北夜晚与京城不同,京城最亮的不是星月,而是煌煌华彩的宫城。
而在漠北,一切都归于本真,天空苍茫广阔,皓如银河,月流星连。
“若一切都能如此时永恒,就好了。”孟荷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