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么,这下热闹了。
文官们大多赞同开互市,可文官们的头头李相不同意。
武官们大多不赞同,可武官们的头头,大都督萧慎他同意了。
整个朝堂可谓乱成了一锅粥。
萧慎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视线仿佛要将他拆骨扒皮。
征西大将军顾家,虽故去近十年了,仍然是他身后这群武官们视作脊梁般的荣耀。
他低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复又抬首向荣安帝道:“陛下,顾将军长子的事情,毕竟已过去了十来年,九年前北境军重创北蛮,臣认为,北蛮如今,不足为虑,可以与他们开互市,以昭我朝宽宥。”
荣安帝满意地点点头,又对李相道:“朕知道你考虑得多,可如今国富民强,晾他们也闹不出个什么的,你下去,与内阁拟个开互市的细折来给朕瞧瞧。”
皇帝一锤定音,李相低头应了声是。
下了朝,萧慎一个人悠悠朝宫外走去。
他向来这般,文臣武将,都不屑或不敢与他同行。
“萧大人,请慢。”一道轻缓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慎回头,挑起了一边眉毛:“李相找我?”
李相袖手站在他身后,从容淡泊的样子,他一贯爱穿朝服,也不缀多余的饰品,袖子边缘处,磨得稍稍起了绒。
是文官清正端方的典范。
“开互市一事,萧大人一味赞同陛下,还是欠妥了些。”他拧着眉,颇不赞同的样子。
“李相无需再在我面前重申一次您的态度。”萧慎指头在自己镶金嵌玉的刀柄上摩挲,露齿一笑,“今日朝堂之言,史官定会好好记下,后世也会知晓您直言上谏的风范的。”
“你既然知道身后人会如何看待我们,为何还此般不在乎?”李相道。
萧慎却不回答他这句话,只是朝他跨近一步,低声道:“私贩铁器一事,陛下不查,不代表我不查。”
“李相认为名声重要,自然会以声名为先,我认为名声不重要,行事自然就要百无禁忌许多。”
“李相,就算开了互市,也并不是无利可图啊。”他偏头,郊狼一样的眼神盯着李仁甫,“还望李相,也给我留一杯羹。”
李仁甫朝服下的手指一抽,并不看他的眼睛,只朗声道:“大都督统管军政,九边要开互市,要过你的手,内阁拟好的折子,自然也要过你的眼。”
“好说,好说。”萧慎退了回去,赞道:“李相不愧是全天下读书人顶尖的那一个。”
李仁甫不再多言,理理自己的朝服,越过萧慎,走了。
孟荷的书多,在萧慎书房里立了好几个大书架,还留了个小梯子,方便她拿放在高处的书。
可她今日到底有些惫懒,不想去拿那个有些分量的小梯子,只抬手垫脚,想努努力将头上一本书拽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替她将那本书取了下来,萧慎令一只手扶在她腰上,稳住她身形。
“你怎么走路不出声的。”孟荷小小抱怨道。
“我推门的声音,应该挺响的。”萧慎有些无辜。
孟荷也知道是自己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致忽略了其它的事,她微咳一声,捉住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拉着他走到书桌旁。
“你的毒没那么简单。”孟荷的话让萧慎的手指微微一颤。
“说吧。”她温软的手指还是圈着他的手,声音却有些不容置疑的冷意,于是牵手的动作也变得像不允许他逃离的禁锢,“你还服过其它什么毒药。”
总是瞒不住她的。
萧慎苦笑一声,终于还是开了口:“凌霄道人曾经给皇帝献上过一个方子,说以内力精纯之人养毒,再用此人的血来入药,是天下极补之物。”
他言未尽,孟荷已然明白了下文。
她腾的起身,连身下极沉的檀木椅子,都被她动作推得“刺啦”响了一声。
萧慎轻轻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回怀中,“是,我就是皇帝的药人。”
孟荷在他怀中止不住的轻颤,她早该知道的,仅凭林家一事,荣安帝为何会将锦衣卫的权利交给当时还是无名小卒的萧慎。
必然,他必然还要付出其它沉重的代价。
“服了这药,有的副作用你已经知晓了,五感比旁人更敏感些,以及,咳”萧慎略过不谈,接着道:“还有便是,我需要定时服用凌霄道人制作的解毒药,以中和我体内的毒性,一旦我停止服用,不久便会毒发而亡。”
孟荷喃喃道:“所以皇帝觉得捏着你的命,他才放心把权利全部交给你。”
“是啊。”萧慎轻叹着附和了一声。
“但是你体内本来就带毒,所以凌霄道人给你的解毒药,其实作用不大,对不对?”孟荷轻声说出了她并不觉得是疑问的疑问。
“你先前为了修复筋脉本就服下了毒,现在两种毒在你体内此消彼长,消耗你的寿命。”孟荷声音哽咽,语不成句。
“嗯。”她在他怀中哭得泪如雨下,萧慎艰难地吐出安慰她的话,“从好处想想,我其实也不是那么需要皇帝的解毒药,所以我们能利用这件事,反将他一军,是不是?”
孟荷稍稍止住了啜泣声,怒道:“不是。”
“我一定能找到解药的。”孟荷抬起头来,用手抹了自己的泪水。
昨夜轻飘飘的那句“死亡从来不会阻挡我向你靠近的脚步”,如今却重重地刻在她心上。
她绝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死亡从她身边带走萧慎。
“你一定要等着我。”孟荷捧着他的脸,直视着他的眼睛。
“好。”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我等着你。”
孟荷一天中大半的时间留在了书房,恨不得连饭都端进书房里吃。
这也让萧慎时不时要去书房抓人,将她带到院子里走走。
“开互市的诏令,下个月便要颁布了。”萧慎牵着她,傍晚时分的凉风正好。
“嗯,你在京中,还留得半年?”孟荷知晓萧慎必然还要再去漠北。
“半年。”萧慎将她被风吹散的额发捋在耳后,“解决了明珠,我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