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玄臻你个颠婆啊!是消除男主的黑化值,不是让你消除男主啊靠!!!】
黑身金瞳的犬类虚影,扑倒在金銮殿的玉阶上,涕泗横流地看着身首异处的暴君男主。
哭声高昂凄惨,仿佛死的是它的心肝宝贝甜蜜饯儿。
“祸斗,再吵吵,我就剁了你给萧承丹殉葬。”
建极绥猷的牌匾下,身穿褴褛的黑红劲装的少女,披头散发的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如金纸,却衬得那双眼愈发漆黑。
劲装上面被划破许多口子,左胸前后有大片血迹晕染,仿佛曾被利器曾贯穿,衣领处的血迹较其他的地方也更为浓郁。
闻言,祸斗立马变脸,一屁股坐萧承丹的头上。
【啧,这男主质量不行,脑袋咋说掉就掉,不仅长得丑还硌腚,坐着一点也不舒服。】
【对了,我听说杀气运男主会遭到法则反噬,轻则折寿,重则嗝屁,你现在难受吗?】
玄臻微微蹙眉。
“没有。”
【啊,该不会是男主没死彻底偷偷重生了吧?还有你知道你的灵魂碎片执念是啥了吗?】
任务存档信息庞大,撑得玄臻头疼欲裂,偏生祸斗这碎嘴的狗东西还叽叽喳喳个没完。
【话说这劳改续刷也不难嘛,黑化男主不堪一击,等你消除碎片的执念咱们就能——】
“祸斗。”
【啊?】
“闭嘴。”
【哦。】
见玄臻脸色不佳,祸斗立马闭嘴,但是不说话它又实在无聊,索性就回了异空间。
异空间类似系统空间,但前者比后者高级,异空间能带契约者在崩坏位面群安全穿梭。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但玄臻肃杀料峭的神情却并没有转好,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根源,就是第一个位面的任务存档里的信息。
*
这个古代架空位面,由强取豪夺虐恋剧本《暴君,侯府夫人身娇体软》衍生而来。
男主是北梁暴君萧承丹,女主是东黎临安侯府的大少夫人温佳玉,本来八竿子打不着,奈何剧情给他们开绿灯。
萧承丹少时为质东黎,受尽屈辱和冷眼,只有太傅嫡女温佳玉对他多次施以援手。
后来,东黎兵败疾风岭,不得不与北梁和亲,并将质子萧承丹风光地送回北梁。
萧承丹却并不想走,因为他与温佳玉刚有了鱼水之欢,虽然是意外,但是他和温佳玉两情相悦,已经私定终身。
奈何形势所逼,北梁夺嫡之战已经开始,萧承丹再不回去,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而萧承丹回去不久,就收到了东黎太傅嫡女嫁入临安侯府的消息,惊怒交加之下吐了血,想去找对方问个明白。
他跑死三匹马,跑到东黎与北梁的边境,在朝约见的长亭走去时,突然遭遇埋伏。
被暗卫拼死救走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站在长亭里的,除了心上人温佳玉,还有她的新婚丈夫——
临安侯府的世子。
萧承丹回北梁国都的途中,又遇到了几波刺杀,九死一生回到王府,身边只剩下一个暗卫,他自己也身中剧毒。
但万千苦楚,都不如心间万分之一的痛。
萧承丹发誓,一定会杀了临安侯府的世子骆明睿,会将温佳玉抢回来,放在身边百般折磨,让她后悔背叛自己。
后来——
东黎的老皇帝昏庸无道,任用奸佞,排挤忠臣良将,致使大军节节败退,最终被北梁大军直捣黄龙,彻底亡国。
被萧承丹重点关注的临安侯府,下场自然是最惨的。男丁去衣当众凌迟,女眷要么充军,要么被执行“牵羊礼”。
侯府世子骆明睿没被凌迟,而是被带回北梁国都,关在萧承丹的私牢里养着,成为萧承丹和温佳玉py的一环。
后半段剧本描写的,就是萧承丹和温佳玉的各种限制级。误会、失忆、流产、逃跑……都是最基本的剧情要素。
最终,北梁一统四国。
萧承丹和温佳玉解除误会,萧承丹风评逆转,从暴君成为明君,温佳玉也假死改头换面,成了北梁的祥瑞国母。
两人三年抱六,达成he,一生恩爱两不疑。
主角很圆满,至于玄臻,她的炮灰身份……
她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代号斩春,四岁被父母卖给了北梁皇室的暗卫营。
七岁那年,梁皇为皇子选贴身暗卫,也叫影子。
而她被同伴排挤,错过了时间,最终被落单且不受宠的冷宫六皇子萧承丹选中。
后随萧承丹为质东黎,共患难同生死,整整七年。
北梁和东黎交战多年,无数将士埋骨沙场,东黎百姓对北梁的恨已经深入骨髓。
所以那七年并不好过,玄臻和萧承丹连野狗都不如,谁来了都能在头上撒泡尿。
玄臻四岁入暗卫营,八岁就被派给萧承丹,紧接着就去了东黎,满打满算她才学了四年武,就算她天纵奇才,也没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变成高手。
所以,碰上东黎的那些公子贵女心血来潮的小打小闹,玄臻尚且周旋一二,若碰上硬茬子,就只能抱团挨揍了。
挨打能忍,但挨饿是真的熬不住。玄臻和萧承丹几度险些饿死在东黎的犄角旮旯,迫不得已的玄臻只能去偷。
一次成功,那是运气好,两次三次呢……就算是盖世神偷也不可能次次成功。
而且被抓到也不能还手,偷东西本就理亏,闹大了还会被送去见官,所以挨打就成了玄臻的家常便饭,一个月里有二十多天她都是鼻青脸肿的。
后来,玄臻勤学苦练,把武功水平提上去,加上脑子灵光嘴也甜,就很少挨欺负了,她甚至还发展了几个朋友。
那段艰难的日子,是玄臻和萧承丹相互扶持、相互鼓励才熬过来的,玄臻以身相护,萧承丹也在尽自己的努力。
所以,玄臻对萧承丹“天下止戈”的宏愿深信不疑,也信了他“必不负卿”的誓言,为此她甘做他手中的利刃。
但不知从何时起,两个人的路渐行渐远……
满腔抱负的少年逐渐与剧本里的暴君重合,萧承丹背叛了他的宏愿,玄臻也走向了自己不得善终的炮灰结局。
就在萧承丹结束质子生涯的前夕,玄臻因擅作主张,私自对温佳玉下手,被萧承丹挂上诛杀榜,最终被抓并处以极刑,尸体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那天是个好日子,阴雨连绵半个月的小镇,难得有一日阳光明媚,很适合过生日。
*
临死前的画面历历在目,玄臻越想越气,一脚把萧承丹的脑袋踹到了金銮殿外。
这个位面,其实是玄臻去过的第一个位面,不过彼时的她只是一个被主系统操控的炮灰傀儡,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给自毁的炮灰们做替补。
走向自毁的炮灰,无一不是主角的垫脚石,剧情的边角料,结局没几个能善终的。
另外,剧本衍生的位面,并不会进化到极致。
比如,剧本是架空古代,按常理位面应该向现代或者更高级的文明进化,整个位面的发展都应该是螺旋前进的。
但,万神阙的剧本衍生的位面不能以常理度之。
当剧情走向大结局,主角也下线后,万神阙就会介入、挑选气运者成为新的主角,换汤不换药的再演一遍剧本。
如此循环往复。
每个位面大气运者寥寥。被选为主角的气运者,若能成功走到大结局,气运也会增加。这样一来,气运者永远是气运者,而炮灰永远是炮灰。
时间久了,难免会出现炮灰觉醒并自毁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新的炮灰补上,但又不能从位面里选,因为那样会有极大概率会产生蝴蝶效应影响大结局。
所以,万神阙在没把玄臻制成炮灰傀儡之前,遇到炮灰自毁的情况,都是派炮灰部门的高级员工进去替补一轮。
但,纸片人都受不了的炮灰剧本,有自主意识的高级员工也很难承受,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久了,炮灰部门的员工要么死在位面里,要么辞职。
万神阙无人可用,直到灵魂特殊的玄臻出现……
灵魂被抽出清除记忆,制成炮灰傀儡,肉身则用特殊手段炮制切片作为炮灰躯壳。
玄臻被榨干价值,被迫演绎炮灰剧本,永世不得超生,直到她捡到一个被困在位面不知道多久的炮灰部的炮灰系统……
然后——
玄臻觉醒了,并伙同那个一心想为宿主报仇的炮灰系统,策划许久,杀上了万神阙。
最后,她和那个炮灰系统联手杀了万神阙的主系统……但胜利远没有达到预期,即使以炮灰系统自毁,她被终身监禁为代价。
玄臻这次回来续刷,其实是因为她在宇宙监狱表现良好(大雾),被特批回来劳改的。
劳改任务完成,她就能提前释放出狱,监狱长还许诺给她办一个宇宙公民的身份证。
说起劳改……
劳改采取续刷模式,续刷和二刷的区别在于,二刷是回到最初的时间点,而续刷是随机切入死后任意的一个时间节点。
死遁的时间节点,和续刷切入的时间节点,两个节点之间的那段时间,叫做空白期。
比如玄臻在这个位面的空白期就是五年,也就是说,五年前的今天是玄臻的死期。
如今玄臻复生故地重游,依旧是十七岁的模样,身上穿的也是死时穿的那身间客衣裳。
死遁时千疮百孔的身体,在修复液的帮助下,直接恢复到了巅峰状态,不过修复液的研发者似乎忘了添加祛疤的功能。
玄臻此刻衣衫之下的身体,疤痕遍布,衣领松散移动间还能看到一条蜈蚣般的割喉伤。
且,续刷不仅切入时间随机,降落地点也随机。
就比如这次,直接把她传送到了北梁皇宫,而她的身死之地原本是南越国最南部的古城,相当于跨越了大半个大陆。
不过,玄臻对本次随机降落的地点无比满意,省得她再赶路,睁眼直接开启刺驾模式。
续刷任务分主线和支线。
每个位面的主线任务都是一样的,即消除黑化男主的黑化值,让崩坏位面回归正轨。
玄臻直接斩草除根,从根源铲除了位面再度崩坏的可能。
不过……
萧承丹如今已死,劳改客服却迟迟没有提示主线任务完成,难道物理消除行不通?
亦或者,真像祸斗说的那样,萧承丹偷偷重生了?
至于支线任务,则与玄臻的灵魂碎片有关。
玄臻做炮灰傀儡时,因为执念太重,灵魂崩碎遗落在位面里,趁着回来续刷正好找找。
不过能不能找到得另说,也许并不在这个位面。
“咳咳……”
玄臻喉咙里忽然涌上腥甜,紧接着就吐了血……
此时,祸斗火急火燎地上线催促道:【时空停滞倒计时120秒,你再不走就晚了,小心被金吾卫万箭穿心射成——我去!你怎么吐血了,是法则反噬?】
“嗯。”
玄臻抹去嘴边的血。
【我就说别自己杀男主,你不听!】祸斗急了:【这法则反噬不会危及你的性命吧?】
除了刚刚吐血,没有其他任何不适的玄臻,看着祸斗苦大仇深的狗脸,故意逗它道:
“说不准哦。”
【……】
杀千刀的死男主,就不能喝水把自己呛死吗!
眼看祸斗慌得金色兽瞳瞪得圆圆的,玄臻忽然道:“祸斗,能给我捏捏你的脸吗?”
【你说啥?】祸斗盯着她,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搁这儿对我耍流氓!】
玄臻的反应特别淡定:“慌什么,死不了。”
崩坏位面的法则比寻常位面的法则要弱三成,就算反噬也不会伤及性命,顶多掉点血条。
这一点,是被踹来劳改前监狱长给她的《劳改指南》上说的,不然她也不会杀萧承丹。
毕竟,早杀晚杀都得掉血条,干脆择日不如撞日。
只不过……
反噬太轻,让玄臻不得不怀疑萧承丹真的没死透。
【你没骗我吧?算了算了,你自己有数就行。我只希望你能时刻谨记,咱们俩是命运共同体,你死了我也回不去。】
祸斗还盼着劳改结束回去给自己买一具实体呢。
“好,我记着。”玄臻给出自己的承诺,又道:“我真没骗你,异空间书架上有本《劳改指南》,你没事可以看看。”
【好好好,我会看的,你赶紧跑吧,倒计时快——】
话还没说完,整个世界忽然瞬间活了,萧承丹的尸体继续流血,烛火也摇曳了起来。
【我丢,倒计时结束了,快快快,你赶紧离开!】
祸斗恨不得背着玄臻跑,小声吐槽道:【这倒计时结束怎么也没个提示音呢?!】
“别慌,暂时没人来。”玄臻坐在那不动如山。
她熟知萧承丹的多疑,自他见过她鬼魅般的身手,就对暗卫多了几分戒备心,恰逢当时锦衣楼内有一个间客因为心上人背叛了组织,萧承丹因此疑心更重。
在玄臻在世时,萧承丹就立下了“暗卫与间客无召不得近身”的规矩,但玄臻除外。
这么多年,萧承丹忌惮多疑的性子倒是愈演愈烈。玄臻此刻凝神去听,金銮殿周围方圆百米内没有任何活人的动静。
想来百米外定然布防重重,宛若铁桶,但谁也没想到,会出现玄臻这么个空降刺客。
玄臻起身走下龙椅,停在萧承丹的尸体前,眼里没有半分波澜,人死往事便如云烟散尽,她没必要把自己困在仇恨中。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玄臻道:“我觉得那龙椅挺不错,想坐两天过过瘾。”
【行啊,坐——】祸斗下意识拍马屁,猛地反应过来,诧异道:【你要做皇帝?】
不是,这家伙的脑子没坏吧,这做皇帝是杀一个皇帝腾出位置,说做就能做的吗?
架空古代社会的皇帝也拥有绝对的权力和地位,刺杀皇帝是一项极其严重的罪行。即使刺客成功地杀死了皇帝,也不一定能够登基成为新的皇帝。
首先,刺杀皇帝可能会引发政治混乱和权力斗争。其他有野心的人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争夺皇位,而刺客可能会成为众多竞争对手中的一个。
除此之外,要登上皇位通常需要得到其他权贵、大臣和军队的支持,而无权无势的刺客,一般来说很难获得这些支持。
其次,古代社会通常有一整套的继承法则和制度。皇位的继承通常是根据血统、亲属关系或特定的规则来确定的。刺客没有合法的继承权,就算杀了皇帝同样很难被认可为合法的皇帝候选人。
此外,即使刺客能够通过暴力手段夺取皇位,也难以维持长期的统治。没有权力基础的皇帝,往往会面临内部的反抗和外部的威胁,难以稳定整个局势。
皇位更替通常是一个复杂的政治过程,涉及到众多因素和权力的平衡。而且刺杀往往只会导致更多的混乱和不稳定。
莫非……祸斗大胆猜测:玄臻想北梁打乱自取灭亡?
事实上——
玄臻暂时没这个念头,她也知道皇位更迭的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所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要用他的脸。”
祸斗循着她手中的长刀,看向被踢到金銮殿外的萧承丹的头颅,它“啊”了一声。
*
身为曾经的间客之首,闻名天下的第一间客,琴棋书画射御书数……各方面均有涉猎,但她最擅长的当属易容。
或者换个更有概括性的词来形容——善于伪装。
不过祸斗第一次和玄臻搭档,说实话,它对后者的了解,仅限于在宇宙监狱的传闻。
是以,当玄臻信誓旦旦地说,她要易容顶替萧承丹做皇帝,祸斗整宿都没睡好觉。
直到翌日早朝,祸斗瞪着死鱼眼去金銮殿,看见冕旒荡漾,不怒自威的“萧承丹”……
祸斗惊呆了。
若非它和玄臻有契约,它恐怕也很难分清此刻龙椅上坐着的,究竟是萧承丹还是玄臻。
大内总管黄公公黄吉,低眉顺眼地站在龙椅旁,似乎也没发现皇帝已经被偷天换日了。
此时,大臣们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议论朝政,不过没一会儿他们就吵成了一锅粥。
武将愤愤脱鞋,文官高举象笏,有扯胡子抠眼睛的,也有三四个围攻一个的……
玄臻兴趣盎然地睨着殿中吵闹的朝臣们。
——真精彩。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西楚和南越派来使者,询问若是攻打东黎,北梁国可愿与他们结为三国同盟联军。
武主战,文主和,古往今来大多都是这个结果。
文官集团的头——栾丞相,头发花白,半合着眼静静地坐在文官队伍的最前边。
眼看吵闹升级,玄臻听的有些烦,敲打扶手的手指微抬,旁边的黄公公立即上前。
“肃静~”
没有立即恢复安静,吵闹声是渐渐弱下去的。
玄臻微微挑眉,眸光莫名,萧承丹这暴君的人设也没有剧本中描述的那么夸张。
——朝臣噤若寒蝉,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啧。
出奇的,武将们很有眼力劲,反倒是那些文官……若非栾丞相使眼色,他们怕是连“收敛”两个字怎么念的都忘了。
“都说够了?”
玄臻启唇,发出的是萧承丹的声音,语气不辨喜怒。
“若非来之前,朕看了眼金銮殿的牌匾,知道这里是上早朝议论朝政的金銮殿,刚刚恐怕都要以为这里是菜场闹市。”
这么明白的话,再听不出帝王的不悦,文武百官就是傻子,齐刷刷的连忙跪倒在地。
栾丞相,以及武将集团的秦老将军,也站了起来。
“陛下息怒。”
“说说你们吵的结果,若不能让朕满意,你们就跪在这里直到明日下早朝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然后文武两边都有人站出来说了想法,有理有据,逻辑清晰。
而帝王始终沉默,众人一时有些惴惴不安,频频看向前方的栾丞相和秦老将军。
“丞相。”良久,帝王淡漠出声,“你来说。”
栾丞相起身,神情温和,不疾不徐地道:“启禀陛下,老臣以为诸位同僚所言各有道理,老臣没有要补充的。”
“各有道理?那丞相赞同哪一个道理?别给朕打太极,今日若论不出结果,朕不介意将早朝的时间延续到晚上。”
玄臻看着栾丞相那张慈眉善目的老脸,就会想起他那个阴狠变态的私生子忍冬。
五年前,就是忍冬接了萧承丹发布的诛杀令,千里追杀,无所不用其极,最终成功地将她虐杀于那座烟雨小镇。
朝堂气氛有些微妙。
以头抢地的大臣们,隐晦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陛下今日对丞相大人似有几分针对之意。
栾丞相站在那儿,没露出任何异样的反应。
“老臣愚见,联军之举看似可行,实则危机重重,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是以老臣主张派遣使团应邀参加东黎的千秋宴,探一探各国虚实。”
玄臻没立即表态,而是将视线投向秦老将军。
“大将军以为如何?”
秦老将军啊了一声,睡眼惺忪地起身:“臣一介武夫不懂这些弯绕,但若陛下想开战,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和稀泥的老狐狸。
栾丞相和众位大臣脑海里同时冒出这几个字。
玄臻轻笑一声,道:“既如此,那就派秦小将军去东黎的千秋宴探探虚实吧。”
此话一出,落针可闻。
秦老将军惺忪的眼睛顿时睁开了,栾丞相目露异色,诸位大臣也有些表情失控。
陛下是在开玩笑吗,秦家那个犟种当使者,确定不会今天去了明天直接开战吗?
众人还想说什么,却被黄公公尖细的“退朝”二字打断,再看陛下,已经没影了。
*
晌午,养心殿。
北梁地处北方,却依旧酷热难耐,玄臻动都不想动,只想躺在崭新的软榻上。
桌上两大摞奏折一本没批,祸斗暗自腹诽,玄臻以后要是真做皇帝绝对是个昏君。
此时,黄公公迈着小碎步走到养心殿外殿的屏风外,恭敬地道:“陛下,牢里的那位醒了,非要见您一面。”
【牢里谁啊?】祸斗没听明白,玄臻也没听明白,她又没继承萧承丹的记忆。
以为里面没听见,黄公公稍微大声:“陛下?”
玄臻支着额头,漫不经心地道:“非要见朕?朕岂是他说见就能见的。天热,朕懒得再动,你去把人带过来。”
黄公公犹豫道:“陛下,若是将人带来,走漏风声,怕是坏了陛下的大计呀。”
大计?
玄臻和祸斗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兴奋。
“罢了。”
玄臻不耐烦地坐起身,声音喜怒难辨:“黄吉,进来把冰盆端上,随朕同去。”
“是。”
黄公公轻轻撩开珠帘,小心地端起冰盆跟上,途中他忍不住瞧了一眼,暗暗感叹:今日的陛下似乎格外威仪。
“黄吉。”披着黑色龙袍的帝王忽然停下脚步。
“奴才在。”
黄公公下意识应声,同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居然走神了,额头不禁冒出冷汗。
“陛——”
帝王不耐打断:“你端着冰盆走前面,在朕后面走,朕一丝凉气也吹不到。”
“诶,陛下息怒,是老奴该死,一时疏忽。”
黄公公连忙上前带路,悄悄地松了口气,还以为走神被陛下抓包了,幸好不是。
祸斗待在异空间里,透过屏幕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感叹玄臻的反应真是够溜的。
玄臻压根不知道路,但她自始至终都没露怯,甚至借助冰盆让黄公公在前面带路。
绝了。
等到了所谓的私牢,玄臻才发现私牢居然是一座固若金汤、布满机关的大地牢。
穿过长长的甬道,她来到地牢最深处,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她嫌恶地皱起眉。
“陛下,到了。”黄公公退到旁边让出视野。
玄臻抬眸望去。
四根锁链钉入墙壁,尖端的钩子穿皮钩骨,让那个血葫芦似的人,虚踩在冰块上。
脚底一打滑,皮骨里的钩子就会晃动,激起身体阵阵战栗,脱力之时又会打滑。
如此,恶性循环。
玄臻面无表情:“不是说人刚醒,这是怎么回事?黄吉,你何时学会欺君了。”
欺君?黄公公两腿一软直接跪地,连忙解释:
“骆闻洲他的脑袋不清醒,说了些大不敬的话,奴才便斗胆给他醒神儿……奴才擅作主张,还望陛下恕罪呐!”
骆闻洲?
玄臻眸光微凝,很快又掩饰下去,问祸斗:“你觉得这老家伙说的是真话吗?”
黄公公抢地认错,祸斗就钻到他头底下,拍了张他的表情发给玄臻,拆穿道:
【假话,这老逼登肯定是滥用私刑以泄私愤。】
截图里面的黄公公,表情阴狠又有些畅快,跟他嘴里知错忏悔的话一点也不搭。
“我也觉得他撒谎。”玄臻睨着黄公公:“黄吉,朕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欺骗。”
“陛、陛下?”
黄公公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不可置信,脸色透着一股灰白,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陛下!老奴自作主张,罪该万死,但请陛下看在老奴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扰老奴一条狗命吧!”
祸斗立马呛声:【呸,老逼登,少埋汰狗!】
黄吉浑身抖如筛糠,嘴里语无伦次:“陛下!陛下饶命啊,您当年许诺过老奴的,老奴也有从龙之功啊陛下!”
玄臻朝水牢里面走去,只扔下一句:“来人,带黄公公也下去醒一醒神儿。”
“不——唔!”
黄公公被堵住嘴拖下去,帝心难测……他第一次真正地明白这四个字的含义。
但他到死都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发怒,以往他给里面那位用刑,陛下都很高兴。
祸斗也愣了下。
【你真把他杀啦,就因为他对你撒谎?】它有点慌,因为它也对玄臻也撒过谎。
“我杀性没那么重,不至于因此杀人。撒谎只是杀黄吉的借口,真实原因嘛——”
玄臻停下脚步,在她脚边的是刚刚被吊着受刑的那位小骆公子,她俯身看着他。
“哝,就是他。”
*
“陛下空悬六宫,屡屡拒绝选秀,竟是因为龙阳之癖,但陛下为何不喜欢美男子,偏喜欢里面那个丑八怪呢?”
“说不定是白月光,画本里都那么写,白月光就算变成猪也依旧被主角深爱。”
“里面那位伤的那么重,陛下都心疼坏了,这些时日心情特别差,我听说陛下今儿个早朝又发了好大的怒——”
“你们几个,”新上任的太监总管冯鸢,冷喝道,“胆敢议论陛下,拖下去。”
宫女们直接吓傻了,被侍卫堵住嘴拖了下去。
冯鸢扫了眼其他宫人,侧过脸吩咐小太监:“去挑几个听话的来广信宫伺候。”
“是,干爹。”小太监恭敬应声,立即去挑人。
冯鸢去广信宫的内殿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
直到人走远,众人才敢正常喘气,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劫后余生。
新的太监总管冯鸢,只剩左眼能视物,神情不似黄公公的和蔼,反倒如蛇般阴冷。
但,众人不敢多看,更不敢在背后乱嚼舌根。
前日有个老太监议论冯总管独眼瞎,被陛下听见,陛下直接命人将其压下,并亲手剜了那个老太监的一对招子。
那一刻陛下就跟暴君似的,但从中可以窥见陛下对这位冯总管,是多么的器重。
冯鸢离开广信宫,一路不停的去了养心殿。
陛下苦夏,近日就喜欢在养心殿待着,奏折膳食什么的,通通都搬到了养心殿。
龙涎香袅袅升起,冰盆错落地摆在架子上,屏风后的软榻上,玄臻正在跟自己对弈。
“陛下,”冯鸢垂首站在屏风外,“太医说广信宫的那位公子,今日便能醒。”
“若是再不醒,我就挖个坑把他埋了。”玄臻又道,“他的脸还能恢复吗?”
骆闻洲的脸上,被烙了好几个印子,也不知是萧承丹干的,还是黄吉自作主张。
冯鸢道:“太医说,难。但奴才觉得,若月杀秋大人愿意出手,倒是有可能治好。”
月杀秋也是天阶间客,是玄臻一手提拔的,为人风流浪荡,医术倒是登峰造极。
玄臻把玩着两枚棋子,另一只手端起茶杯,乍一应到月杀秋的名字,还有些恍惚。
“月杀秋啊……我和那个兔崽子得有六七年没见了。他如今在哪儿逍遥呢?”
冯鸢顿了顿,低声道:“月大人如今应该在南越那一带。奴才听说月大人这些年,一直在找斩春大人的坟墓。”
斩春,既是玄臻的代号,也是她死遁前的名字。
闻言,玄臻微愣,旋即笑着道:“他找我的坟墓作甚,莫非还想着鞭尸不成。”
冯鸢是玄臻的人,也可以说他是玄臻的毒唯。
当年冯鸢的家族被灭,仇家是北梁前太子麾下的一个颇受恩宠的幕僚,叫孙穑。
孙穑派人半路拦下进京告御状的冯鸢,将其打成重伤推下悬崖,不料冯鸢大难不死,挂在树枝上捡回一条命。
但孙穑背靠大树,不是冯鸢能抗衡的,于是他便净身进宫,静静蛰伏等待时机。
后来,萧承丹和前太子斗,玄臻作为一名优秀的下属,自然要替主子铲除障碍。
孙穑就是萧承丹借题发挥扳倒前太子的突破口。前太子倒台后,玄臻又带队前往孙穑老家,将他所犯之罪公之于众,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彼时冯鸢仍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仍没有报仇的头绪,一朝家门沉冤昭雪,他因此对玄臻,对萧承丹感激不尽。
后来冯鸢凭自己的努力,成功地来到御前当值。
玄臻回北梁汇报工作的时候见过他,彼时冯鸢已经是皇帝身边第二梯队的太监。
但——
根据冯鸢的自述,以及祸斗的检测来看,萧承丹并未重用冯鸢,甚至将他贬去冷宫,因为他言语间曾表露出对斩春的好感,萧承丹听着不舒服。
宫里惯会踩低捧高,冯鸢在冷宫被弄瞎了眼,后来萧承丹秘密修建地牢,他因瞎了只眼,被黄公公派去当苦力。
等地牢完工,苦力会被封进墙里,黄公公讨厌丑东西,所以就把冯鸢派去送死。
玄臻那日在地牢,察觉有人在盯自己,扭头就看见冯鸢,后者和她对上眼神,自告奋勇地上前,自荐做太监总管。
他和他姐姐长得很像。
最终,玄臻准了他的自荐,并亲手为他立威。
“对了,”玄臻看向翡翠江山屏风上冯鸢的影子,“你姐姐这些年可还好?”
她对冯婉清印象很深,是个坚韧自强的姑娘。
当年孙穑被压回乡斩首,玄臻说缺一个刽子手,别人都不敢杀,只有她,穿着一身丧服,两手提着刀摇摇欲坠。
行刑台下的人都说她不行,偏偏就她最争气,亲手斩下孙穑的脑袋,问:可否带回去,告枉死至亲的在天之灵。
玄臻准了,派人护送抱着匣子的冯婉清回冯府。
如今五年过去,以冯婉清的能力,肯定将冯家大大小小的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玄臻寻思,若冯婉清愿意,便召她入宫做女官,一是圆她的梦,二是对冯家有益,不过不能直接召见,得——
“家姐她……五年前在始平老家病逝了。”冯鸢有些低沉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玄臻倏地一怔。
想姐姐临终的遗言,冯鸢眼眶有些湿润,深吸一口气,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家姐早年被孙穑所害,身上染了那种病,本来病情已经得到抑制,但那段时间家姐为了冯家复兴操劳过度,旧病复发日日喝药,突然听闻您的死讯,悲痛之下便一病不起。”
“家姐说,死后不必葬入冯家祖坟,就一把火烧成灰,洒在北梁边境,希望有朝一日能看见您说的天下止戈。”
玄臻捻着棋子的手指倏地一紧,就听冯鸢又道:
“她还说,若来世有幸和您同朝为官,愿为天下的女子谋福祉,九死不悔……”
冯鸢眼眶通红。
冯婉清临终前那几日,心血来潮重拾画笔,闭门不出日夜描绘,奈何病骨支离精力不济,最终只留下一幅残画。
玄臻抬眸看向他:“那幅画如今在何处?”
“画就在奴才这儿,奴才这就去拿。”冯鸢抹了把脸,快步朝自己住处走去。
很快,画就拿来了,冯鸢将画轻轻放在桌上。
玄臻想了想,婉拒:“我看不合适,将这幅画替你姐姐送给她想送给的人吧。”
冯鸢道:“家姐的画上写了一个春字……奴才想,这幅画本来就是要送您的。”
说完,他轻声退下。
祸斗不懂画,但它认识画里的字——赠春。
看着玄臻对着画,从上午坐到傍晚,直到月挂柳梢头,想来那画应该画的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