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太白山,去往牵星镇的路上。
背着木匣的道袍少年牵着少女的手,之前的路上,叶尘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试图让小青情绪平复。
“叶尘哥哥,你不是去过牵星镇吗,怎么还来?”小青得知了他们现在的行程后问道。
叶尘老气横秋道:“这世上虽然好人不少,但也不多,虽然坏人不多,但也不会少。”
听后,小青开始有些反感他,总感觉叶尘越来越像那位学塾的教书先生。
“叶尘哥哥,你这些都是从我给你的那些书里学来的?”
叶尘摇了摇头:“是,又不是。”
小青嘟起了嘴,便不再理他。
过了一个时辰,两人终于来到了牵星镇。
这里还贴满了通缉叶尘的通缉令,看来韩仙师已经被叶尘击杀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此处。
绕过人群密集的大街,叶尘带小青来到了他之前在此打过工的铁匠铺。
见到铁匠铺老板后,叶尘作了一揖。
见来者是叶尘后,铁匠铺老板顿时慌乱无神,他手足无措道:“这……小兄……道长,你怎么又回来了?”
叶尘道:“此番来此,是为了道老板之恩。”
老板赶紧道:“我哪敢……”
叶尘打断道:“我知道,这是最明智的方法,虽然拿不到赏钱,但是也不会与我这样身怀绝世剑诀的不知底蕴的道士扯上仇怨,并且还能保全铺子,保全在此打工的人,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感谢您,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可给你,所以……”
“不要,不用!”老板紧张地满头大汗道。
叶尘笑了一下,发觉自己确实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人家的东西,便道:“那便告辞了。”
纵然叶尘说了这么多,老板还是态度恭敬道:“道长慢走。”
叶尘两人走后,老板赶紧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
在里面干活的弟子也都停下手上的活,打趣道:“看得出来,老板紧张了,哈哈哈。”
中年汉子为了掩饰尴尬,竟说起了八卦:“说什么,我看那俩倒是有对夫妻样呢。”
有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又搭话道:“啷个不敢当人家仙师面说,竟逞嘴不怂。”
还有一个捧场的说:“虽然我看是对兄妹,但你别说,很多时候老板看人一向很准的。”
……
因为牵星镇里还有叶尘的通缉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叶尘选择了走小路。
出了牵星镇,方圆百里将再无村镇,因为他们身处的这片大洲名为梧桐洲,由名可知,这里如梧桐般凄凉,人是,气运亦是,所以这里才没有多少修仙之人,那些就算知道了太白山传承失传之人想来也得需要时间。
梧桐洲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遍地林木,只要到了秋冬,那真就是遍地枯藤老树了。
尽管梧桐洲的景色和气运如此凄凉不堪,但是叶尘师父曾说过,在梧桐洲的最东边有一个仙人福地,传闻只有心向至诚之人才可进入福地,否则一直往东只会越过梧桐洲到东边的天璇洲。
相传洞天福地不仅有大量的灵气供修士们修炼,并且此地还有遮蔽异象,隐藏气运之妙,许多境界较高的修士们都汇聚于此。
所以,叶尘原本是想去此洞天福地,利用这里的遮蔽异象气运的奇妙作用躲避外界的追捕。
他推测,那个虽然只是凡体之躯,但所习功法至多至杂的韩道人,就是利用了太白山与自己的某种联系或者气运推算出了自己的多种个人特征和自己的所在方位。
如果是这样,那么那片洞天福地若自己真能进去,倒是有机会能躲避掉外界的麻烦,况且自己身边还带着小青,自己可不能冒险贸然北去,那个剑仙也是欺师叛道的叛徒陈夏,他是迟早要找上门的,但至少不是现在,至少……也得把小青安顿好。
荒野中,叶尘和小青只能走在这片被落叶铺满的林间小路上。
可能是景象有些悲凉,小青忍不住和叶尘说起话来。
“叶尘哥哥,如果有一天我被坏人抓住了,要你交剑诀,你交还是不交?”
“且不说不交,就算我交给他,他也不会让走你。”
“那如果交了剑诀就是能救下我呢?”
“不交。”
小青脸色有点难看,有些不服气道:“为什么?”
“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拿走。”
“那如果我和木匣呢?”
“……”
叶尘看着前方未知的路,他的回答如同这满地的枯叶,虽表面看上去凄凉,实则却在默默给大地以及老树补充必不可少的养分。
又走了大约三天路,路上累了就稍作休息,饿了就吃些备好的干粮,这样,少说也走了一百多里地了。
但见小青的脸色越来越差,叶尘有时也会担心地问她要不要休息,往往这时小青都会摇头拒绝,但这一次,她却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原地休息时,叶尘发现小青的嘴唇开始发白,问及时小青却道:“没事,可能是因为环境太干了。”
“带你去找条小溪?”
“不是水的问题。”小青声音虚弱道。
叶尘越发担心,却不知怎么办。
不一会儿,小青便躺那睡着了,叶尘见状便也抓紧休息,只是他的睡觉姿势与众不同,他仰卧,两腿直,十足指回勾腰控,存想涌泉,双手搭住撑住。
这是其中一步睡姿,还有左偏卧,伏卧两法,被称为三步睡功夫,是《浑元剑经》中的一个口诀。
过了一个时辰,见小青还没有动静,叶尘也放心不下,便不再小睡,而是小憩。
按照剑经的剑诀来说,闲息时,有引气下行之法,乃六字诀,连念到下丹田存在。久则气不涌出,亦能久而无倦,用力少而成功捷。此决对于叶尘而言几乎无用,因为他的废体,丹田本身就存放不住灵气,进来一丝便溜走一丝。
但还有一决于他作用不小,曰:立时足勿实踏,双手齐垂,目光四射,时或垂帘。行步必活稳轻急,宜自跟撤尖碾,行非无跟之轻跳。此法可助他增强感知,提高速度,可以说,打败韩道人都离不开此法的修炼。
虽然这些姿势略显奇葩,但小青聪颖机灵,从不过问,叶尘也因涉及剑经,从不解释。
此时,叶尘想静下心却如何也静不下,于是便来观察小青的情况。
通过他敏锐的洞察力,他发现小青的身体情况比之前更糟,不仅嘴唇变得花白,身体也在睡觉时微微颤抖。
伸手摸她的脑门,叶尘被吓了一跳,小青竟然在这种时候发起了高烧!
怎么办,这方圆十里哪里会有郎中?
最后,事态紧急,叶尘将木匣留在这里,将小青背在背上,带他去离他们最近也有二十里地的荒叶村,只能去那里碰碰运气了。
刚将小青背上,叶尘便感觉自己像是背了一个火炉一般,炽热的温度炕的叶尘汗流浃背。
叶尘不敢耽误一秒,也不管这林路好不好走,撒开腿就跑,好几次都差点因为汗水迷住了眼睛而撞到了树干上。
不过好在天黑之前来到了荒叶村。
叶尘寻求了当地村民的求助,找到了当地还算有名的郎中。
听他们说,这个郎中比一些镇里的郎中都要好。
叶尘也只能试试运气,他至少还略懂些医术,如果看出那郎中有任何不常手段,那便只能赶紧换个地方了。
见到郎中,那是一位比老村长要年轻几分的老医师,他给小青看病时,先是观象,再是把脉,手法娴熟,不像假的,叶尘倒也松了口气。
不过,老医师在给小青看完病后,却问了叶尘一些与治病毫不相干的事情:“小家伙,她最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叶尘虽有疑虑,但还是老实回答道:“这倒是有……”
老医师叹了口气,道:“她的爹娘呢?”
叶尘惋惜道:“前些日子刚走。”
老医师点了点头,也为此感到惋惜,低估了一句原来如此后,问道:“那你又是她什么人?”
一个治病的郎中不好好给病人看病,居然开始问起了家常,这让叶尘的耐心快达到极限,最后心平气和道:“算是朋友。”
老医师犹豫了一下,道:“那我就不顾虑了,话就说明些好,你这小友的病,有二,其中热病我开些药便可医治,但这二病,恕我无能为力。”
叶尘着急道:“如果是普通的热病我就可以医治,但是从她的状态和体温来看,这根本不是普通的热病,你说有第二种病,是什么病?”
老医师为叶尘的医道欣慰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她这确实不是一般的热病,而是由第二种病引起的热病,若这第二种病不彻底根除,这热病也不会消散,所以我只能对这热病起到抑制作用。”
“其实,我也叫不上这第二种病是什么病,但是我能看出,她这病应该在很小时候就已经有了,是一种不明的东西,从她骨头里面开始,再逐渐到经脉,最后便是全身,经过三个阶段,原本她大概能活过二十,现在急火攻心……恐怕已经命不久矣。”
叶尘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质问道:“难道就没有能杀死这种东西的药吗!”
老医师摇了摇头,道:“没有的,我之前也算这方圆千里赫赫有名的医术大家,但直到我第一次遇到这种病,我发现无论用什么药草都无法对这种东西压制分毫,它就像脱缰的野马,你越动它,他越疯狂,我就隐居深山,整天没日没夜地研究能治疗这种病的药物,但无疑都失败了,我想,应该只有那种能掌握天地造化,随意捏造神通的大神仙才能治此病吧……”
听到这儿,叶尘忙问道:“敢问前辈姓名?”
老医师道:“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要小辈记住姓名呢?”
叶尘猛然想到,曾经师父还在时,跟自己讲过一个神医的故事,说他医术了得,天下什么病都能医治,但在某一天他突然就像是人间蒸发,没人能找到他,听师父自豪的说,自己还见过他,并且关系与他还不错,后来他只是因为一个病治不了,隐居了而已。
如此一来,连这个神医都治不好,这天下又有谁能治,果真只有那得道的仙人?
老医师笑了笑,道:“还管不管你这个小友了?”
叶尘赶紧作揖道:“还请神医前辈出手!”
老医师听到神医这个词略微一愣,又回过神,神情中露出那股几十年前给人治病时的坚毅和自信。
只见他从身后的药箱里快速找到各种药材,进行研磨,一份药直接外敷,一份药需用水冲开口服。
在叶尘的帮助下,这些很快都弄完,小青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好转。
见叶尘还抱有希望得守在小青旁边,老神医道:“小伙子,我刚才话也说明白了,除了那仙人,她真的只有等死了。”
叶尘知道,等死这两个字从一个资深的老医师口中说出来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不服。
“这病我没有根除,便不收你钱了,节哀。”
叶尘突然抬头,眼睛布满血丝道:“您说仙人能治好她对吗?”
老神医点了点头,道:“如果真是仙人的话,估计可以。”
叶尘眼神坚毅道:“那好,便还有一丝希望。”
说罢,叶尘把小青背起,冲出房门,向深山老林里钻,在他印象中,那种得道仙人大多都会躲在深山里,总之哪里人少他们就喜欢待哪儿。
不分方向,不分昼夜,叶尘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寻找传说中的仙人。
找了三日,小青睡了三日。
终于,在一个黄昏,小青趴在叶尘背上声若蚊蝇道:“叶尘哥哥……你……你的木匣呢?”
穿梭在树林之间,阳光从树叶间穿过照在叶尘的脸上,他的眼睛因为三天未合而充满血丝,已经见不得阳光,所以只能低着头勉强边看路边道:“扔了。”
与此景相像,但那时是朝阳。
少年和少女之间静谧的谈话,如在夕阳下默开的郁金花,纯洁美好。
“叶尘哥哥,如果剑诀和我,你选择谁?”
“剑诀。”
“如果木匣和我呢?”
“你。”
一个字,简简单单,像是那落叶般无聊,但又像落叶归根般意义非凡。
此时,叶尘纵然精疲力尽,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
小青想要阻止,却已然说不出话来。
她感觉自己浑身都麻痹无知,一丝力气都没有,仿佛就要从这人间蒸发了般。
“叶尘哥哥……”小青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一句话,“我感觉我要死了,像我的……爹娘一样。”
叶尘停下脚步,顿时眼眶涌出泪水,声音哽塞道:“不会的,不会的……有仙人能救你。”
“我还想再见到……爹……娘,还想和叶尘哥哥,在一起……”小青花光最后的力气说完这些话后,心脏骤然停止。
叶尘感受到了这种微妙的停跳,不敢相信喊道:“小青怎么了,你再说句话,再说一句……”
他将小青从身上放下,用手指感受了一下她的气息,又不敢相信的摸了她的脉搏,最后又试着感受她的心跳。
没有用,叶尘想不到任何方法证明她还活着。
叶尘无声地哭着,豆大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流出,打在小青的脸上,远处的夕阳似乎也不愿看到这一幕,静静地落场。
黑暗来临,也给叶尘带来了足够的缓冲时间。
看着空中的明月,叶尘终于背起小青,声音嘶哑道:“走,咱去见爹娘……”
……
五日后的早晨,黑水镇。
老村长早早在面对着太白山的镇子门口等待,他总感觉有什么使命般的东西,在向这边赶来。
等来的不是其他,而是叶尘和小青。
老村长见两人如此模样,慌张道:“孩子,这……”
叶尘第一次见到老村长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过去,来到西地埋葬小青爹娘的坟墓旁。
给小青埋完葬后,叶尘轻轻对小青的坟头说:“如果可以,我每年都会给你和爹娘上土的,把世界各地的土都带来,这样你也就算陪着我走过这些路了。”
老村长见了这一幕,惋惜道:“节哀。”
叶尘站起身,看着远处的朝阳,眼中的怒火比它还要热烈。
“飘渺洲陈夏……等我查清了此事是你所为,迟早一天我会找你麻烦的。”
随着他这个念头的涌出,太白山此时也起了反应,整座太白山在以肉眼可见的震动,仿佛在附和叶尘的话语。
老村长见状,赶紧向叶尘作揖。
叶尘不明所以,问道:“村长爷爷这是何意?”
老村长解释道:“老朽先提前仰慕一下未来剑仙风采。”
“这一次,为了她你又走了多远?”
“几百里路而已,如果可以,我想再为她走一遭,哪怕走上万里,只要她还活着,在我身边……”
“对了,老朽上次给你拿的衣服……”说罢,便带叶尘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虽然外面还裹着一件破旧道袍,但当道袍脱下时,以叶尘的俊朗,走在大街上,多半会被认成哪方江郎才俊。
之后,叶尘离开,他现在身边已再无牵挂之人,他去了一趟牵星镇,在铁匠铺子自己亲手用精铁打造了一把满意的铁剑,之后又回到太白山。
他跟着黑水溪一直向北边走,因为飘渺洲就在北边。
他现在的目的,就是找出太白山传承之秘是何人所传,然后再跟他算清自己,太白山和小青以及小青爹娘之事。
少年走在阳光之下,东边升起的朝阳正映照着少年英俊决然的脸庞。
普天之上。
那个道袍仙人一手在袖子里暗中掐诀,好像知道了什么,却神色不变,转头对那位白衣剑仙说道:“你猜怎么着?”
白衣剑仙一挑眉头,试探道:“好事?”
道袍仙人平淡道:“死了,走的还是你的路子。”
白衣剑仙笑了一下,腰上的剑微微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