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星辉医药商行在卖给船王家族前,大会议室早已荒废。
后来钟轩接手,因忙于走私事务,未曾整理。
直至昨日,钟轩才让陈庆明通知各商行老板,临时清理出来。
入门即见,主位上沈天麟斜倚椅背,手中夹着雪茄。
沈天麟见钟轩进来,用火星尚存的雪茄向前一指,淡淡道:“钟先生召集大家商议,自己却迟到,是否该给大家一个交代?”
“既然我迟到,自然应向大家道歉!”
钟轩走到沈天麟身旁,单手扶住椅背,笑道:“不过沈先生此行似乎不懂规矩。”
“我们陈经理为您准备的座位,在那边角落!”
说完,钟轩指向旁边角落的一张小凳子。
沈天麟顺着望去,脸色微变。
那小凳子,不过是码头苦力常坐的。
别说他如今显赫身份,便是初创业时,也没人敢如此无礼。
沈天麟确是人物,心中愤恨,举止却不失风度。
他轻轻往后一仰,反问道:“来者是客,钟先生如此无礼,岂是待客之道?”
“既然这位置已有人,你最好换个位置坐。”
“此事传出,他人也会赞钟先生有风度,懂礼貌,尊敬前辈。”
“有的前辈值得尊敬,但倚老卖老的前辈,还不如码头的苦力有价值!”
钟轩俯身,双手扶住椅背,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你什么意思?”
沈天麟面色不佳,右手搭在桌沿,问道。
“没什么意思!”
钟轩朝旁边的陈庆明招手示意。
陈庆明立刻领会,搬来一张椅子放在钟轩身旁。
“钟先生打算与我同坐?”
沈天麟抬头,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难道他认为,与自己同坐,就能与自己平起平坐了吗? 且说即便并肩而坐,此事亦绝无可能发生。
因沈天麟所在之处,才是真正的正座。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钟轩微微摇头,双掌轻按椅背,猛然发力。
超凡双倍之体魄,岂是等闲之辈可比。
钟轩只轻轻一推。
椅上之人连同沈天麟,直被推向墙隅,砰然撞壁,声震四壁。
椅脚断裂,沈天麟随之倒地,翩翩风度瞬间化为狼狈不堪。
衣衫沾满尘土,西装一角撕裂一大口,形象较寻常市井浪汉,相差无几。
“钟轩,你这是何意?”
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待遇,沈天麟自觉颜面尽失。
不顾场合,犹如泼妇般指着钟轩,大声质问道。
“鹊巢鸠占,终非美谈!”
钟轩未瞧他一眼,挥手向陈庆明吩咐:“未见沈会长的椅子已断乎?”
“速取角落木凳,让沈会长暂坐,会议即将开始。”
“沈会长德高望重,若让众人久候,恐有愧于心矣!”
闻言,陈庆明疾步转身,俯身拾起角落木凳。
随即疾步至沈天麟身旁,将凳置地,笑道:“沈会长,请!”
“若今日你意在激怒于我!”
沈天麟无视木凳,转身对钟轩怒喝:“那我直言,你已得逞!”
“自今日起,港岛医药公会众人,皆将一同对付你星辉药行。”
此刻他心中怒火中烧,自他发迹以来,无人敢如此羞辱。
今日,钟轩不仅言语,竟连身体都予其双重打击。
此时若不表明立场,港岛医药界谁还尊他为尊?
“阿聪!”
钟轩抬手,唤在外维持秩序的跛聪。
“钟先生!”
拐杖触地声起,跛聪疾步而入。
“唤人助沈会长落座!”
钟轩拂开桌前茶点,指沈天麟吩咐:“会议即刻开始。”
“莫让沈会长之举,干扰我接下来与诸位共议之事!”
话毕,两名群英社棍从外奔入。
二人左右伸手,搭住沈天麟肩头,道:“沈会长,勿令吾等为难!”
沈天麟面色铁青,未料钟轩竟变本加厉。
然形势比人强,两侧立有两名群英社棍。
即便他已过不惑,年轻时亦非这两棍之敌。
与其再受侮辱,不如忍气吞声,先度过此关再说。
想到此,沈天麟面露屈辱,咬牙切齿。
俯身微蹲,径直坐于角落木凳之上。
“甚好,多谢沈会长配合!”
钟轩转身点烟,淡笑开口:“今日召集诸位,只为一事。”
“我初入此行,对诸多事务所知有限。”
“然我知一点,港岛华人药行无一有盘尼西林与阿司匹林正规进货途径。”
“洋人对这类特效药管制过于严苛。”
“故大家需用时,要么零散购得,要么通过特殊渠道,从洋人仓库窃取。”
闻此,场中各药行老板面露尴尬微笑。
此特殊渠道之意,他们自是心知肚明。
无非高价贿赂洋人,让其将正规药品当作过期药转售。
即便如此,他们买到的盘尼西林品质低劣,价格亦无太多优惠。
洋人的贪婪,非一般人能想象。
“然则!”
见众人反应,钟轩顺势接话:“我星辉药行原属拜耳公司港岛分部。”
“后因总部分问题,被船王家族收购。”
“近来,船王家族次子许世汾又将星辉药行所有股权转予我。”
“此事使我略施小计。”
“其实购高端药物,不必非从洋人手中买。”
“日前,星辉药行总经理陈庆明亲赴第三帝国。”
“与拜耳在第三帝国的总部签订五年独家代理协议,涵盖盘尼西林与阿司匹林。”
“我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能破洋人垄断。”
“便应带领所有华人药行共同致富。”
“今日召集诸位,便是商议昨日停靠我码头的那批货归属。”
言至此,钟轩起身,将烟蒂投入沈天麟刚饮过的茶水中。
环视众人,淡笑言道:“此刻诸位若有想法,但说无妨!”
闻言,众人面露惊喜。
港岛无华人药行能得此类高端药品代理权,此事令他们生意受阻。
只得依赖沈天麟货源维系自身药行。
如今星辉药行得此代理权,意味着此后无需高价购洋人残次品。
可直接从星辉药行获取盘尼西林与阿司匹林。
同为华人,价格定比洋人处更为低廉 突遭此等变故,如何不让这些江湖商贾心生欢喜?
想到此处,不少商贾纷纷将目光投向角落里的沈天麟,那个曾是港岛药材界独步江湖的霸主。
然在钟轩公布此讯前,他才是港岛医药行业的魁首。
今日会毕,霸主之位恐怕将被人取而代之。
港岛医药界,或将迎来双雄并峙的时代。
想到这里,不少人已暗自思量起站队之事。
在场之人能想到的,沈天麟这位自草莽摸爬滚打出来的霸主岂会想不到?
此刻,他的心头蒙上一层阴影,环视四周人群,朗声道:“钟兄,我尚有琐事需离席,如有同僚欲同行,可共乘我的马车。”
言罢,沈天麟径直起身,走出门去,静候门外。
他知道,此刻正是良机。
钟轩既然敢言,必非空穴来风。
只是商贾们未见货物,心中难免犹疑。
此时此刻,正是迫使那些小药店掌柜表态的绝佳时机。
见此情景,几间小药店的掌柜互望一眼,起身向钟轩告辞。
一人带头,十人跟从。
直至会议室再无人起身,离席的商贾已逾三分之一。
望着众人离去,钟轩并未开口,而是缓缓吸着手中烟卷。
与沈天麟一同离去的,无非两类人。
一类是沈天麟的铁杆追随者。
面对此类人,无论钟轩如何挽留,或是开出优厚条件,也无法动摇他们的忠诚。
对他们,处理起来也简单。
待钟轩吞并沈天麟的商行,再逐一清算,便是他们的结局。
另一类则较单纯,只是畏惧沈天麟的势力,不愿招惹。
此等人如同墙头草,去留无碍于钟轩,反而是件好事。
若他们留下,反而会令钟轩的阵营动荡不安。
也算沈天麟为星辉医药行的安稳,作出的贡献。
从这个角度看,钟轩还得感谢沈天麟。
半晌过去,直到无人再离开,钟轩才轻按熄手中的烟蒂,起身笑道:“既然无关紧要者已离席,那么我们正式开始会议吧!”
“目前,我与拜耳公司签订的独家代理合约,每月将有三百箱盘尼西林和两百箱阿司匹林运抵港岛。”
“不过,我会预留一半,另有他用,此事不必明言,大家心知肚明。”
闻言,底下众人皆心领神会,露出默契的微笑。
所谓他用,实则是走私。
这些药物在港岛售出,利润仅为送往北地的三分之一。
但考虑运输风险及可能触怒鹰国,也有人认为走私并不划算。
此乃智者见智,仁者见仁,无需深究。
“至于余下的药材,我有两种方案!”
说到这里,钟轩举起右手,伸出食指,道:“第一种,根据各位药行的资金和规模,按比例从我处进货。”
“另一种,依各药行实力,定下能消化的货量,届时统一集中到我这里。”
“待我听取各位意见后,再向大家公布这批货的分销方式。”
“至此,我的话已说完,若有其他想法或建议,现在便可提出。”
听完钟轩的话,全场陷入沉寂。
在场者并不多,仅十五位药店掌柜。
然而以实力论,在港岛医药界,他们几乎都能跻身前三十。
按第一种方案,较小的药行自是乐意。
但许多实力雄厚的药行绝不会同意,因为他们志在更多。
自然不会让这些实力不及的小药行分一杯羹。
因此,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案。此法看似公平,但也意味着一旦进货,就必须投靠钟轩,与沈天麟对立。
站队并非易事,一旦选边,便等于得罪另一方。
对许多人而言,这是艰难的抉择。
“如无人异议,此事就此敲定!”
见众人沉默,钟轩不给他们过多思考时间,直接定下此事。
接着来到门口,又道:“若有兴趣,可请陈经理带大家去看看货。”
“那时再做决定,其实也为时不晚。”
言毕,钟轩并未多做停留,径直离开大会议室。
既然他们不愿抉择,钟轩便出手逼他们做决定。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药行掌柜起身,来到门口的陈庆明身旁,微笑问道:“在下是联福药行掌柜,能否劳烦陈经理带我看看这批货?”
钟轩回到办公室,点燃一支香烟,翻阅桌上遗留的文件。
烟快燃尽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吩咐来人进入,陈庆明走进室内,恭敬开口:“老板,外面十五家药行的掌柜都已看过货。”
“有五家认为我们的货品质过高,他们自身实力不足以竞争这批药,已先行离开。”
“剩下十家掌柜正在外面等候,您看何时接见他们?”
此时,陈庆明对钟轩的敬佩无以复加。
先前,他还以为钟轩当众羞辱沈天麟之举欠妥。
如今看来,
若无方才那一幕,恐怕不会有这么多实力雄厚的药行留下。
原本,即便星辉医药行拥有阿司匹林和盘尼西林的独家代理权,相比沈天麟的人脉和祝兴药行的实力,仍略逊一筹。
如今有了诸多药行的支持,星辉医药行已有与祝兴药行分庭抗礼的实力。
“当然是现在!”
闻言,钟轩掐灭烟蒂,起身。
走向一旁的衣帽架,取过外衣,径直向外走去。 “钟大侠,今夜可有空闲,小弟想请您共进晚宴,如何?”
“钟大侠,鄙人码头库中藏有药材珍品,不知您是否有兴趣一观?”
刚至门外,嘈杂声纷至沓来,七嘴八舌,如江湖传闻般热闹。
商贾们个个堆起谄笑,递烟献词,恭维之声此起彼伏,使得星辉药行的大堂瞬间由静转喧。
“各位请静一静!”
钟轩尚未开口,陈庆明已挺身而出,双臂挥动,高声道:“都莫要喧哗,让钟大侠与诸位商议药品代理之事。”
话音刚落,全场瞬间鸦雀无声。十位药行掌柜的目光,满载期待地投向钟轩。
其实,当他们决定留下时,心中已有定论。自今日钟轩召集他们,到沈天麟愤然离去,两者间已形成鲜明对立。若不愿选边站,便只能随风倒。
此处并非新手江湖,他们自然知晓墙头草的后果。想两边讨好,实则已得罪两边。
沈天麟在港岛医药界立足多年,他们皆知其威。而钟轩,却似一条横冲直撞的江龙,深不可测。
若沈天麟对付他们,不过是断了药材供应。但若触怒钟轩,只怕会招致倾家荡产的结局。看看那些曾助祝兴商行对抗星辉药行的,如今仓库货物皆被海关扣押,一日未解,一日无法翻身。
对此等狠辣手段,众人无不心生寒意。今日有机会选边,自然要择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