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思鉴中学回家后的那个夜晚,他鼓起勇气敲响陈鉴春的房门。
一袭白色睡裙地陈鉴春诧异地打开房门,另一手还搭在自己的脖颈上轻轻按压。
背着桌前浅梨黄的灯光,她的面色有些晦暗不清,像不带着生机,祝思鉴扑进她的怀里。
幼时他没听懂陈鉴春说的话,现在已经懂了不少。
内有天地两邪教,外有世外虫族的入侵。背负着解救人族而沉睡的三姐妹,掌控着三种至高之力,她们享有着至高的力量,履行至高的责任。
“小思鉴,怎么了?”陈鉴春轻轻推开祝思鉴,没推动,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为他捋了捋头发。
今天是祝思鉴大胆示爱的第73天,陈鉴春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态度也没有发生多少变化,只是对待祝思鉴的亲昵行为变得更加容易娇羞。
“澈姐她们喊你,好像是封印突然不稳了,提醒你把钥匙带去。”
陈鉴春回忆起中午的不宁心绪,找到了由头,顿时踏实了不少。
“好,我知道了。去吧。”
说着便要将祝思鉴赶出门。
“等等,姐,别急,我又不会吃了你。”祝思鉴扬了扬手中的一沓文件,“今天的事务清单,还有两份不太敢下的决议……”
陈鉴春终于是不再推人,接过文件,坐在床边,轻轻叹了口气道:
“又来给你姐加工作,恶人都让姐当了算了……还有三个小时,你在这睡着吧。”
“好嘞,谢谢姐。”祝思鉴登时展露欢欣的笑颜。
陈鉴春捏了捏他的还有些圆润的脸,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张脸上就是一副和林思澈一模一样的冰霜脸,在私下里看见他的笑脸,反而不习惯了。
“哼,反正你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吧。”陈鉴春毫不留情地揭露这个小家伙的坏心思。
祝思鉴闻言,悻悻然地摸摸鼻子,凑到陈鉴春耳边,轻声茶言道:“我也只是想和姐姐多呆一会儿呀,我能有什么错。”
没给耳朵霎然间嫣红的陈鉴春折腾的机会,立刻闪身乖乖躺到床上,闷住被子。
没了撒气的对象,又不能把文件扔了。
陈鉴春卷起文件敲了敲缩在被子里的祝思鉴的脑袋,发出轻轻的闷响。在幽黄的灯光下,蓦然绽放的笑靥,绝美的风情夺人心魄。
“哼,要知道你这家伙胆子这么大,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抱回家……”陈鉴春开着玩笑,揭开闷着的被子,为他好好地掖好,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脸。
七十三天前那句“我离不开你了,也不想离开”还在耳畔萦绕——又有谁离开得了谁呢。陈鉴春悠悠思量着,又是叹了口气,可惜,天命已经注定。
“睡吧。”
祝思鉴看着她隐藏在黑暗中的复杂表情,突然开口道:
“姐,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嗯?”
“再黑的夜里我也能找到你……你,等我一会儿。”
陈鉴春迷惑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谶言?”
祝思鉴摇摇头,与陈鉴春对视了一会儿,在她美眸中都情光涟涟后却移开视线。
陈鉴春松了口气,看祝思鉴那眼神,怕是要把她吃了,幸好他还是抑制住了……可是心中却依旧泛滥起遗憾。
或许吧,或许,如果她知道这是她的最后一天,那大概会克服羞涩,对面前的心爱之人好好吻别,可惜,别离总是那么突兀。
……
祝思鉴没有抬头,驱动术法,控制着流出来的血与浆回归原位,又凝具成针,像个认真的入殓师,将尸体上的外伤尽数掩盖。
在场的人显然都未曾见过祝思鉴学过这种技术,但均不开口打扰他手上的行动。一时,沉寂压抑的氛围竟有了几分葬礼的庄重。
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炽烈的阳光破坏了情绪的低落,几个性情暴躁的“姥爷”渐渐不安分了。
他们左右扫视一眼,最后是站于陈文礼右后方的一个汉子低吼出声。
“td,陈文礼你等个√8,给这个毛头小子脸作甚,逼着他把位置交出来不就行了,他还能反了不成?”
除了两翼始终陵厉雄健,凛然不可犯的军队护卫,本就有些躁动的人群被怂恿,立刻开始声讨起祝思鉴在位期间的无为。
一个身躯精瘦,尖脸上有着稀松的八撇胡子的小老头恶狠狠指着地上的祝思鉴:“就你这个小东西,在位的一个月,就我的韩岳省,魔教犯事就多了20,简直就是无能的代表!”
“嘿,你才20,我炎领爆发的暴动谁不知道,d援军三天才到,我至少损失了两成机械,还不给我通过减税申请!”炎领领主受了那最先开口的汉子眼神,作出一副疾世愤俗的表情,斥责道,“你这等课政重税,迟早被推翻!”
“没错!你去听听我的臣民,哪个不在骂你这个没用的城主!要钱,要资源,那么多东西,就算堆,都能堆出一个御使境的强者了,你看看,你才什么境界。”
一众人闹哄哄地,却不见这出逼宫戏码的几个主角神情中有所波动。
缝好了外伤,祝思鉴终于抬起头,那张仍稍显稚嫩的脸庞上除了平日里的冰寒外,此刻还写上了些许悲伤。
透过他这独特的气质就已经可以猜出他长成后将会有多少人追捧。
他一如既往地扫视过面前站着的这些人。
“大家真是好兴致,是因为这些日子我没开晨会,给了你们什么错觉?”无悲无喜的语调透过轻稚的声音传出,嘈杂的人声却是一寂,“我也不想和你们辩,只是,你们得记住,至高永远是至高。”
毫无掩饰的威胁之语令人心悸,反而令在场的众人自我怀疑其底气所在。
是不是忘了除掉什么东西?
“祝思鉴……”林思澈退出守护姿态,姣好的面容逐渐清晰。樱唇琼鼻料峭眉,情丝万缕,自由散落身后,同样飘逸的金丝古裳,胸口处“圣和”字样闪着被撑起,与冰肌玉骨般的肌肤交印。
纤手轻轻搭在祝思鉴肩上,安抚祝思鉴的情绪,同样也表明自己的态度。
祝薇自从陈鉴春被命中后,始终站在原地,面色发青。在现场,最重要的意见便是她了,除了本身实力外,只要她令下,那两翼的军队自然倒戈,将枪口对准陈文礼派系,但是,不论是狙击任务还是这两队的调令都没有上报到她手中,其中的意味显而易见。
她脑海里闪过三个副将的身影,有权势拦截又不怕报复的就只有这几位副将了。哪个是叛徒?
而这,其实并不重要。自己毫不客气地出场,现在问题却出现在自己身上,这种被挟制、算计的感觉落在直来直往的她身上并不好受。
“不是我,不是我安排的。”祝薇一反常态,看着祝思鉴和他怀中的遗体,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带了几分娇弱与慌张,甚至有些哭腔地解释道。
林思澈打断她的解释。
“我知道,我们又不是傻子。还是先解决眼前这些糟心事吧。”
“不用解决,我可以将这个位置交出来。”祝思鉴开口道。
陈文礼身后一众人闻言自然大喜,反观陈文礼本人面色却是愈发阴沉。
“可是……”林思澈想说这是鉴春艰苦为你打下的江山。
“姐姐,我不在乎什么权与力。我只想要你们好好的。”
向着林思澈柔和言罢,祝思鉴微微眯起,盯着陈文礼。与这位即使在陈鉴春眼中依然无可挑剔的领衔者唯一可惜的就是不在一条路上。
“三个条件。”
“嘿,你有什么资格同我们谈条件。”最先跳出来的又是吴志先,这位鲁躁的汉子可劲儿嘲讽着,想要在未来的掌权者面前表现一番。
寒光闪过。削纸般连破三层应激而起的防御罩,在更多的措施还没生效前,一刀斩首!
刀风掠过,在其周身簇拥的人们浑身一颤,一股寒意从脊柱冲上大脑,给这一圈上位者如锤般的沉重威慑。
落在地上的首级上凝固着十足的惊恐与不可置信,自脖颈处喷涌而出的血液还没迸溅开,便被收集起来。毕竟,一位御使的血液还是相当罕见且有用的资源。
“帮你除了这个没脑子的玩意儿,免得以后还要你自己动手。”
1米9的祝薇居高临下,俯视着陈文礼。
陈文礼见此般威慑,却仍是不动声色,将视线转向祝思鉴。
“鉴春同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要动手,留你一命。权,已经在我手里了,你没资格和我换。但这三个条件,权当做临别赠礼。可别太过分,小家伙。”
祝思鉴牵了牵嘴角,道:“我不在乎以什么名义。”
“一,姐姐的身体,我得带走。”
陈文礼不在意自己的颜面问题,直言拒绝:“不行,她体内还有污染!”
“我会处理掉的。神圣已经将它封禁了,在你们手里只会更加不稳定。”祝思鉴面无表情的扯谎。污染是被封印了,但是是被封印在陈鉴春的体内,即便将它焚烧,也只会聚集在骨灰里。
“这……”
陈文礼还在犹豫,作为神圣至高,陈鉴春做事也从来不会向他人揭露底牌,而且也只能拿到净化测验的浅显数据,无法判断这句话的真假。
没等陈文礼考量完,祝思鉴继续开口。
“二,我要特权,所有政策与我无关,不干政也恰好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可。”
这次陈文礼没有丝毫犹豫。
经过一次乱世,法律因时而变。
暴力机关震慑力不足,个体实力的差距像根刺卡住社会这台机器,法底层思维从抑制人性变成调配人性。
比如从直接死刑变成对严重危害社会犯罪者报复减刑。故而,在人性之恶下,几乎每个故意杀人犯的出现就是一场狂欢般的大逃杀。
“三,我要八张王级通行证。”
一遭人顿时倒抽冷气。
王级通行证,面见精灵王的机会,视它的情绪而定,若是它的印象好,受了眷顾,便可以直达御使境。
一口气要八张,至高之城的中心学府一届6000名学生,一年也就分得3张而已。
“你到底想干嘛?你自己一个人可养不出八名御使,造反也没有可能成功!”终于有人开口了,他唯一能想到的用途就是造反——毕竟八名御使的确有了割据一方的实力。
王级通行证,谁不眼馋?即便在场的都是御使了,但若是受了眷顾,仍有天大的好处,可以减免消耗,强化攻击,甚至有几率可以将精灵王直接摇出来作助力。
可惜这东西明确限量,精灵普遍喜静,若是打扰太多,惹得它不快,解除合作关系,那绝对是大损失。
“八张太多,五张,”陈文礼皱着眉,显然也对这不识时务的狮子大开口感到不快,“而且每两年仅能用一次!”
祝思鉴摇头,道:
“不行,十年就来不及了。”
陈文礼听到这句话,猛地联想到什么,脸色稍变,饶有深意地打量他一眼。
“离那一天连十年都不到了吗?”
“一年一次,哼,再快你也消化不了。”
“好。”祝思鉴道。
交涉完成,这出戏也该结束了。
沉默了良久。
陈文礼凭空变出一柄手杖,拄了拄地面。一朵素娟宛若魔术一般呈现在他空着的左手,手杖收缩成一枚针,穿过白花,被别于他胸口。
“老师,走好。小思鉴,节哀。”
深鞠一躬,转身走向那千米外仍夺人视线的“华城大厦”——那最高一层的唯一的位置,将会由他坐下。
……
林思澈俯身轻握住祝思鉴的手。
“我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吧。鉴春也总得找个地方落安。”
祝思鉴点点头。
林思澈轻呼一口气,看向周围还零散站着的几个黑衣,如刀般的站姿,很明显,是军队的成员。
于是她瞪了还呆立在原地的祝薇一眼,没好气道。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嗯?”
祝薇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先迷茫地扫视周围一圈。
然后赶紧将躺在祝思鉴怀中的陈鉴春抱起,前行数十步,抱入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中。
已经有黑衣保镖在车中待命了。
“主子,请问是先去医院,还是直接去火葬场?”
“啊?”祝薇檀口微张,迷惑之色始终留在她的脸上。
平放的陈鉴春已经占住后排,祝思鉴上车,抬起陈鉴春的上半身,让她枕在他的大腿上,同时为她两边都系上安全带。
祝薇看着祝思鉴的动作,又卡住了,她好像这时才记起陈鉴春已经不可能自己系安全带,自己掌握平衡了。
林思澈经过,在她耳边轻飘飘留下一句话,坐在祝思鉴对面。
“这一天总会到来的,再愧疚也没用,我们欠她的太多……只能好好做好接下来的事吧。”
“去平湖二苑512号。”林思澈吩咐。
车辆启动。
两个小时的车程转眼之间。
途中开始,祝薇带着些讨好,与祝思鉴找着话题。
直到祝思鉴开口道:“薇姐,你不欠我的。”
祝薇才笑容僵硬地点点头,闭口不谈。
林思澈面对着一堆财务报表,坐着财政的交接工作,可从她时不时挑起的眉梢也可以看出她心绪的不宁静。
祝思鉴抬着下巴,遥遥地望着那华城大厦的最高层,那是一个被整理的干干净净的办公室。
一栋大楼,关注这辆车去向的目光却不在少数,有多少是好意,多少是恶意呢。
“从上到下,一层华城办公室,陈文礼,
二层左俄赤北,三层左右孙亮,柳州部,五层中高乘典,嗯?四层空着?玲莉不在?七层中,朱可……十六层?!”
祝思鉴急匆匆地拿出平板,打开监控,检索着信息。
实时监控因为背光看不清,倒回来看。
越翻越心惊。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四个小时!
据他对陈文礼的印象,他绝对不会让与行动无关的人知道相关信息。
而他,从陈文礼开始行动他就站在那里了!
终于他开始倒退,倒退,扭头,直勾勾地看向监控!
是石耐,祝思鉴的脑海里闪过石耐相关资料。
不对呀,这石耐是家族子弟,怎么会……
这一扭头不仅让他认出人来,却也见到相当惊悚的一幕,他的嘴角牵扯着逐渐张扬的笑,头直接如刀削般断开,在扭动中砸向监控!最后一口将监控吞没。
摄像头在黑暗中失联。
自己,不是在回放吗?
祝思鉴强忍着恐惧,又顺播一遍。
凭空出现的信号,旋转的人头,恢复如初的身躯,行走的尸身,伫立的躯体。
是入侵者恶意投放的倒放视频?
不对,自己却时能感觉到视线,视频里也有着正确的阴影移动。
如此诡异,却能避开至高层次的感知,直到陈鉴春的身死才露出马脚。
看来至高之城里藏着不少老鼠啊。
祝思鉴在心中盘算着。
算了,陈文礼自己头疼去吧。
车缓缓开进一个豪华的别墅区,放眼望去,绿化至少占了80,一道蜿蜒的溪水从上坡潺潺流下,除了外围零星几栋房屋,其它的屋檐都隐藏在高树之下。
祝思鉴颇有些疑惑。
“这是附近最有名的度假别墅了,你先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约摸过一两个月,身份证明就该到手了,到时候换座城市,送你去做你这个年纪最该做的事。”
三言两语就将祝思鉴安排地明明白白。
祝思鉴将疑惑写在脸上。
“是读书呦。”林思澈难得抛开那副冷艳的外壳,俏皮地说道——大概因为能看到祝思鉴不情不愿地去上学这种玩笑般场景而心情愉悦。
祝思鉴也确实因此震惊不已。
“上学?我?”
“是呀,你想想,和你同龄的人一起做做游戏,一起刻苦学习,或者来一段青涩的恋爱,对将来来说,这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呀。”
祝思鉴沉默不语,他下意识开始抚摸起靠在自己腿上的那个脑袋,顺着三千情丝而下,能感受出她的身躯已然开始僵硬。
“……好。”
接下来的短期生活计划被安排好了,祝思鉴转头看向祝薇。
“薇姐呢?澈姐至少得要去每个公司走访一遍,交接工作,薇姐和我一起住吗?”
祝薇此时听着两人对话,一边可劲儿拍着自己的脸,像是在提醒自己要振作。忽然之间被点到名,有些傻愣愣地。
“啊?”
“薇姐和我一起住吗?”祝思鉴重复了一遍。
“这……”祝薇有些犹豫,她现在非常非常想要去揪出那个,或者那些叛徒,可是现在应该是祝思鉴最不好受的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得好好陪着才行。
哪怕不善言辞,与祝思鉴交流不频繁,祝薇对于祝思鉴的关切也绝然不少,或者说正是因为不善言辞,没有对他表达过爱意,让她总是觉得亏欠。
祝薇下了决心。
“我,我陪你!”
“算了,薇姐。你应该很想去查清楚那个军队里的叛徒吧,那就直接去吧,毕竟他在那里,对我们来说绝对是隐患。”
祝薇张了张口:
“那你……”
“我嘛,就宅在家里玩玩手机,过一段时间的摆烂人生好了。”
尽管语气中带着玩笑,但两姐妹也明白,这只是他的托词罢了。
“三天后鉴春姐的死亡证明就能批下来……”
“那我再待四天!”祝薇迅速接话。
林思澈则摆弄了会儿手机,最终确定了行程,向祝思鉴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