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都是名利场上推杯换盏出来的人精,个顶个的圆滑世故,陆泽这话说的是漫不经心,言下之意却并非如此。
宋伯父呷了口茶,浸润后的嗓音发出醇厚的笑意,“你啊你,是非恩怨还是分的这么清楚。”
陆泽嘴角漾起弧度,语调端的散漫,“宋伯父不妨有话直说。”
“前日在餐厅发生的那桩事情,我都已经清楚了。”
宋伯父叹气,“瑶儿年纪小不懂事,当众做出那档子丢人的举动,导致你们小夫妻俩闹矛盾,是我这个当父亲的管教不严,我也有责任。”
话落,宋伯父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替瑶儿给你道个歉。”
陆泽好以整暇的抬眸,姿态慵懒的向后轻靠了下,捏在掌心的茶杯轻晃动着,一副要喝不喝的样子。
“我要是不接受呢?”
闻言,宋伯父端着茶杯的手一顿,视线迅速扫过去,又很快镇定下来。
“宋伯父口口声声自己教女不严,却丝毫不提让宋瑶认错道歉一事,还想拿这三百万为她犯下的错误买单,难道这就是宋家教育子女的方式吗?”
陆泽顿了下,挑眉轻笑,“溺爱偏袒,拿钱了事?”
陆泽嘴上的刁钻刻薄,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
宋伯父本以为他会念在两家世交,长辈为尊的情分上,收下这个面子不再去计较。
却没料到陆泽竟是块冷面石头,油盐不进不说,亲情世故更是理都不理。
他有过片刻的庆幸,当初不让宋瑶嫁进陆家,是个明智之举。
“那你想怎样?”宋伯父面色微沉,“难不成又像两年前那样,让瑶儿在媒体面前道歉,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吗?”
“宋伯父。”
陆泽捏着茶杯的手收紧,犀利的目光扫过去,隐隐透着戾气:
“您该庆幸,倘若不是因为当年那事,您真以为我能容她在老宅,住到现在吗?”
宋伯父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泽唇角微勾,看似漫不经心,“您送她来老宅,不就是笃定了老爷子对当年悔婚一事心怀愧疚,不敢对宋瑶真的生气吗?”
“我与宋瑶的婚约,原本就是长辈们酒后开的玩笑话,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见宋伯父不作声,陆泽端起茶杯以示尊敬。
“这些年来宋瑶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相信宋伯父也尽数看在眼里。从不做追究一是因为她年纪小,我权当她是贪玩胡闹,二则是因为她的哥哥。”
“宋玉?”宋伯父眼中闪过惊诧,“这关他什么事?”
“当年他为什么出国,难道宋伯父不记得吗?”
陆泽轻抿下唇,嗓音漫不经心:“江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难保他回国以后,不会和沈曼碰面。”
宋伯父凝神不语,陆泽故作玄虚,“等两人误会解清,真相水落石出以后,以他的脾气秉性,会轻易放过宋家,放过宋瑶,放过您吗?”
宋伯父拧眉,“你怎么会知道?”
陆泽劣笑,“这件事,恐怕只有宋玉那个被感情蒙蔽双眼的傻子,还不知道。”
话音落下,气氛有片刻的沉寂,陆泽自顾自的沏着茶水。
两人隔着一张茶桌,宋伯父垂眸凝神,似乎在考量着他话中的真假。
约莫过了半分钟,再抬起头时,他眼里多了抹笑意。
“阿泽啊,你和宋玉自幼一起长大,虽不是亲生却情同手足。瑶儿虽比不上你们的兄弟情谊,但按着辈分论,也应当开口叫你一声叔叔。”
宋伯父热络斟茶,“这三百万,我本意是给温川的赔偿,也感谢她不和瑶儿计较。既然你不愿意收下,那我也不好勉强,只是眼下digo正是水深火热之际,你伯伯我既然知道了,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管啊。”
“宋伯父的好意,我自然不会拒绝。”
陆泽懒散坐在竹椅上,指尖捏着茶瓷杯,漫不经心的摇曳着,鼻音懒洋洋道:
“宋氏出资三百万,外加提供免费宣传,digo技术帮扶供宋氏进军箱包产业,为期三年。”
看似是有来有往,实则受益者只有digo自己。
宋氏由于改革前遗留下来的服装产业做奠基,转换箱包以后虽遇到过困难,但都是不值一提的小困扰,稍费些时间就能迎刃而解,压根用不上digo的帮扶。
但眼前宋瑶一事本就理亏,况且陆泽手里还捏着保宋家风平浪静的,最关键的那张牌。
深思熟虑以后,到底还是答应了这份不平等条约。
目送宋伯父进电梯时,陆泽倚靠在门框上,又添了句:
“老爷子年岁渐长,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康健,劳烦宋伯父伯母辛苦,看管好宋瑶别再去老宅胡闹,别让身为叔叔的我太难做。”
宋伯父点头附和,“是是,阿泽你放心,我这就叫宋瑶回家,绝对严加管教。”
两人脸上皆堆着笑意,直至电梯门合上,陆泽才收回视线,眸中骇意凛然。
傍晚的江城,夜幕沉临的很快,昨夜的瓢泼大雨冲洗尽阴沉雾蒙的天空,显得格外清透萧肃,尤其海风打在身上,犹如刀刃般疼痛难耐。
陈助理奉老爷子之命,将宋瑶送回宋家以后,径直开车赶到了港口。
海风穿过车窗呼啸而过,他双手紧握方向盘,脚下给足了油门,如唐朝运送着荔枝树的宦官,八百里加急心中难耐。
一路上他都在感慨,宋瑶这个活祖宗终于蹦达到了枪口上,却又忍不住惋惜,陆总和温川两人刚热络起来的感情,一夜间就回到了解放前。
傍晚的港口比白日里闹热许多,货船邮轮的鸣笛声响彻整个海岸。
陆泽迎风矗立在栅栏边,黑色风衣与夜色相融,被风掀起的衣角,宛若枯槁的蝴蝶,在风中凌乱飘逸着。
“陆总。”陈助理下车就瞧见这一幕,心头一紧,“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陆泽:“……”
陈助理劝慰着,“太太并非不明事理的人,误会也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你说的倒是轻巧。”
陆泽转过身,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我现在连见她一面都难,还谈什么把误会解释清楚啊?”
“太太不肯见您吗?那可太好了。”
陈助理眼前一亮,却突觉后背发凉,他赶忙开口解释,“我今天回别墅,您猜怎么着?有人在门口放了张纸条,想买房子价钱好商量,让房东看见回电话。”
陆泽眉头紧皱,“不卖。”
“陆总您先别急。”陈助理掏出纸条递给他,“您先看看右下角的电话。”
有船只驶入港口,震耳的鸣笛声从背后传来,昏黄的光线照映在白纸上,险些模糊了字迹分明的轮廓。
陆泽凝着那串数字,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