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进了二月,皇帝陛下龙体大安,太孙的身子也恢复强健,笼罩着太医院的阴云散去,未轻煦有更多的精力陪伴他的小未婚妻。
沈长戈结交了新的朋友,心思也慢慢转移,开始钻研“官场”“派系”“权力斗争”。他不想一辈子只当个七品官,不想一辈子都窝在锦衣卫,不甘做一只皇城里的看门狗。
大家都在沿着各自的人生轨迹前行,那短暂的两次相会,即将变成过往云烟。然而,人在年少轻狂时,总会做一些伤人伤己的蠢事,走一段无法回头的弯路。
到了三月中旬,韩婵的嫁妆已经备齐,还有三个月就到婚期。大靖朝的风俗,新婚夫妻成亲前的百日内不能见面。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
“哼!”
“轻煦哥哥怪听话的,什么成亲前见面对婚姻这不好那不好的话,他也相信。害的我春暖花开时节,却整日闷在府里,都快闷傻啦!”
韩婵一大清早起榻,头不梳,脸不洗,光着脚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摔摔打打,看什么都不顺眼。
“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他可是很愿意来陪小姐的!”
封屏儿跟在韩大小姐身后收拾残局,低声提醒。
“啊……对呀!”
韩婵眨了眨眼睛,立即想到了沈长戈,怎么把那傻小子忘了?
“屏姨,你帮我想想办法啊!”
韩婵挽过封屏儿的胳膊,忧愁道:“没个由头,没有轻煦哥哥和朝光哥哥陪着,祖母是不允许我出府的……”
“小姐不必烦恼,这事儿好办得很!”
封屏儿把韩婵按坐在梳妆镜前,一边为她挽头发,一边出主意道:“如今,天气回暖,百花盛开,我们家比花还娇艳的小姐闷在府里,实在不像话。城郊的韩家别院,有山有水有花草,小姐想去那里住上两个月,养养气色,做一个艳色绝世的新嫁娘,老夫人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呵呵……好主意啊!”
韩婵喜上眉梢,韩家别院周围人烟稀少,她可以足不出户,日日等着沈长戈前来,与她游山玩水,谈情说爱。
畅快两个月,神不知鬼不觉,再回来嫁给轻煦哥哥,才能了无遗憾。
“可是……”
韩婵忐忑道:“那沈长戈会来吗?若他胆小,对我的情谊不够深厚,不敢来,我岂不是白折腾了吗?”
“小姐无需多虑,他会来的!”
封屏儿将妆匣里最昂贵的钗子,簪在韩婵如云的发髻上,而后扶着她的美人肩,与她一同望向菱花铜镜,淡笑软语。
“小姐的美貌天下无双,只需勾勾小指,沈家的毛头小子必会随传随到。”
韩府的主仆俩,存心不良,把沈长戈当成了婚前寻开心的玩意儿,一步一步仔细打点,煞费苦心。
四月初一,封屏儿陪着韩婵搬往京郊别院,半路上派了一个小叫花子,将一张小纸条辗转传到了沈长戈手中。
那一日午后,三宝如常在锦衣卫门前等着他家大少爷下值,望着气宇轩昂的沈长戈迎面走来,半大小子露出了慈父般的微笑。
三宝跟着沈长戈足有五年,他们相伴四处游历,行侠仗义,走遍大好河山,结交英雄豪客。
那般惬意风流的岁月,已经让穷小子三宝回味无穷。如今,他家俊美的大少爷在京城领着七品官职,一身华服,走在人群中威风凛凛,他也跟着沾光。
在老家谁不夸一句三宝命好,那可是武状元的长随。
这些时日,三宝眼瞅着他家大少爷越来越上进,他那个高兴啊!可惜他没读过多少书,不会形容。
但是,他相信,七品官只是暂时的。他家少爷明年就能升六品,后年五品,大后年四品。用不上十年八年,保管能混个一品大员当当。
真到了那个时候,三宝还是三宝吗?那也是贵人老爷啦!
“嘿嘿……”
“你怎么傻了吧唧的?”
三宝的白日梦做得正好,沈长戈迎面就是一巴掌。
“哎呀!”
“我这是脑袋,不是瓜蛋子,这么打会打傻的!”
三宝捂着额头大声呼痛,沈长戈却提起他的衣领子,笑骂道:“你那脑子还不如瓜蛋子呢,长得再丑,还能尝个甜酸。你那里面都是浆糊,摔打摔打才能清醒几分,我是为了救你呀!”
“哎呀……少爷官大就欺负奴才呀!”
三宝挣扎,掰扯沈长戈的手臂,想把自己解救下来,奈何武状元的臂力过人,拖着他就走。
“回去给我烧一桶热水,我要泡澡,再把今天的衣服洗干净,晚上我要吃打卤面加一整个烧鸡……”
“我不干,我被打傻了,啥都不会干……”
“那这个月的工钱没了!”
“欺负人啊!欺负人……真不把下人当人呢!”
主仆俩拉扯打闹,往沈府的方向走,路过人群喧闹处,有一个小花子拦在了他们身前,试探着问道:“请问,是锦衣卫的沈总旗吗?”
“正是!”
沈长戈颌首:“小兄弟,有何贵干?”
小叫花子没想到这位官爷这般平易近人,还能把他一个要饭的当成人来看,实在难得。
小叫花子立即呲牙一乐,露出了满口黄牙,邋里邋遢,却也带着质朴纯真。
“是有一位夫人叫我把这封信交给沈总旗!”
“嗯?”
沈长戈讶异,怎会有人给他传信,还是一位夫人。从小叫花子手中接过信,打开一瞧,更是惊讶。
信上只有一行字:明日巳时,京郊西山五里亭相会,署名单字一个婵。
婵?是他认识的那个婵吗?
沈长戈不敢置信,晚餐的打卤面只吃了半碗,整个烧鸡一口没动,就攥着那张小纸条发呆。
去还是不去?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私下与未婚女子相会,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若真是韩大小姐传信,会不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详谈呢?
不对,韩大小姐与他寥寥两面之缘,算不得相熟,怎么会有话谈?
可是,韩大小姐都不在意世俗礼法,约他相见。他一个大男人还扭扭捏捏,颇多顾及,似乎更是不该!
将近两个月的时日,沈长戈想起韩婵的次数越来越少,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海,又被一张小字条勾起了涟漪。
韩婵如月似花的脸,又一次入了他的梦中。
第二日一早,沈长戈对着早餐依然没有胃口,惹得三宝念念叨叨:“这是怎么啦?天气还没热起来呀,肠胃也不会生火气。昨日下值时,少爷还活蹦乱跳的,现在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不用你管!”
“晌午,我和同僚们吃酒,不用你伺候,就在府中待着吧!”
沈长戈虎着脸,出了门,幽魂般进了卫所,说话做事也一直走神,同僚们都看出来沈总旗有心事。
沈长戈毕竟还年轻,别的事上倒算了,在男女情爱上,还是一张白纸,根本藏不住情绪,压不住欲望。
辰时末,沈长戈终于抵抗不了好奇,与上峰请了假,骑马直奔京郊西山五里亭。
韩婵真的等在山腰的凉亭里,远远瞧见沈长戈大步跨上台阶,越走越近,一把掀开头上的幕篱,小燕儿似的飞扑了过去。
“沈哥哥,我等你好久了……”
沈长戈接住韩婵,双手握住女人的小臂,心跳咚咚作响。他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仙女投怀送抱,热情洋溢,让毛头小子蒙头转向。
沈长戈惊讶,不明白韩婵的突然亲密是为何,他好像还没从昨夜的美梦中醒过来。
沈长戈惊喜,因为他从韩婵晶亮的眸子里,窥见了少女见情郎的欢欣。
“沈哥哥,我就要成亲了,但我好像不太喜欢轻煦哥哥做我的夫君。奈何这是祖母为我定下的亲事,不嫁轻煦哥哥,到哪里也说不过去,可是……我心里就是有很多遗憾……”
“沈哥哥,不怕你笑话,自从遇见了你,我才知道喜欢一个男人是什么感觉!”
“沈哥哥,我还有两个月才成亲,我还不是未夫人,我喜欢和沈哥哥在一起的感觉。这两个月我们多见几次吧,让我在成亲前过两天顺心的日子,多看你几眼……”
“沈哥哥,我们就在这山里赏花赏草,谈天说地,就享受我们两个人的时光,以后回忆起来,定是很美的……”
是美的!凡夫俗子够到了月亮,毛头小子牵到了心仪姑娘的手,美到忘乎所以。
十九岁的沈长戈,陶醉在韩婵的情话里,游弋在仙女的情海里,沉溺,沉沦,不知归路。
一连十多日,沈长戈早出晚归,还不叫三宝跟着。每日回到府中,话也不多,常常一个人偷偷傻乐。
事出反常必有妖,三宝多机灵啊,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第二日,他便悄悄跟踪他的大少爷。
辰时初进了卫所,辰时末离开卫所,骑上马出了城,来到一座山脚下拴好马,爬上台阶,在凉亭里与一女子相会。
两人游荡在山里,嬉笑玩闹了一个多时辰,沈长戈再次驾马回到城中。
这还了得?
三宝看着韩府的匾额,又气又急,直拍大腿,他家大少爷不要前途了,也不要命了吗?
沈长戈的年纪,出门会个女人,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也要看会的是谁家的女人。
会个小家碧玉,哪怕会个娼妓,都说得过去。为什么要会别人的未婚妻?还是一个出身高门的千金小姐。
无论是韩家,还是未家,都在京城里盘根错节,是在御前能说得上话的,捏死锦衣卫小官沈长戈,就像捏死一只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