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秦时就那样在凌景湛的床边守了一夜,彻夜未眠。
入夜时分,陶青绾倒是肯放凌修明回院子了,只是不肯放凌修明进屋子,硬生生将人赶去了书房。
若是前几年,哪怕是睡在地上凌修明也觉得没什么,只是如今习惯了身边有人,又睡惯了床榻,人倒也变得娇贵了起来。
凌修明在书房倒也是彻夜未眠,一是担心凌景湛的伤势,知晓自己气急之下未曾留手,想必伤得不轻,二是没了陶青绾陪着,总觉少了些什么,自然也是睡不着了。
本想着大不了趁陶青绾熟睡后在悄悄摸回房便是,结果待凌修明走到门前,房门从里面便锁死了,窗户也都锁上了,压根没给他留半分进屋的机会。
那一夜,凌修明悄悄地去了兰苑看了一眼,但并未进去。
瞧着凌景湛屋内灯火通明,他便知凌景湛此刻只怕是病得厉害。
那是他的亲弟弟,他也舍不得,但是他也不能看着他们如今这样一步一步地成为对方的软肋。
都是他的弟弟,哪里又真的会棒打鸳鸯,不过是叫他们知道,喜欢归喜欢,但决不能成为对方的软肋罢了。
凌修明在窗下站了会儿便打算去书房将就一晚,结果发现房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一时间,凌修明有些哭笑不得。
不许自己回房的是她,如今舍不得真让自己去睡书房而悄悄给自己开门的还是她。
凌修明将外袍褪去,在陶青绾身边躺下,轻轻地搂住陶青绾。
“绾绾,我知道你没睡。”
“修哥!夜深了,歇息吧!”
凌修明似是在报复陶青绾先前不让自己进屋,非得将人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最终惹得陶青绾一时气急,踹了凌修明一脚,这才算是消停。
而兰苑那边,凌景湛发起了高烧,秦时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一整晚也不见退烧。
“爹爹……爹爹……”凌景湛的几声胡言乱语,秦时却听得格外清晰,“说好了要给湛儿带桃酥的,怎的说话不算话……”
秦时看着凌景湛后背上那纵横交错的鞭痕,恨不得今日挨了几十下鞭子的人是他自己……
“为我,何苦呢……”秦时坐在凌景湛榻边,轻轻拭去凌景湛额上的冷汗。秦时觉得像自己这样的身世自是配不上凌景湛对他这样的千般万般好。
他没有像凌景湛那般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戚,在京城中若不是有凌家撑腰,只怕是早就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凌景湛早就说过,京城这潭浊水深不可测,他不愿秦时这样干净的人踏入。
可秦时却甘愿为他入这浊水,哪怕沾染一身污秽也在所不惜。
秦时明白,有凌景湛在他身旁护着他,纵他深陷这潭浊水,凌景湛也总有法子保他全身而退。
秦时再次红了眼眶,边关的十年风沙,人人都说秦时的心如同铁打的一般硬,连同食同住的战友战死也不曾掉过泪。
可如今一日之内,秦时却为凌景湛轻而易举便红了两次眼眶。往昔铁打的铁人在那一天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有了软肋……
秦时以前总觉得自己大概是个没有心的人,除了同凌修明以外的任何感情在他面前似乎都不值一提。
可是凌景湛却成了他的例外,他是他心中唯一的那片柔软。
沙场上摸爬滚打的铮铮铁骨,也总会有为一人的一言一行而顷刻化为一摊春水的一天。
“秦时……”
凌景湛低声唤着秦时的名字,秦时以为凌景湛是渴了,便去替他倒了一杯茶来,茶杯送到凌景湛的嘴边,却不想叫凌景湛有气无力地抓住了手腕。
“阿湛?”秦时皱着眉头,左手轻轻接过茶杯,将其放到了一旁,“又疼了是不是?你身上的这余毒倒也当真是折磨人。”
此时此刻,凌景湛身上的鞭伤在同他叫嚣,连余毒都在欺他体弱。
身上疼得厉害,凌景湛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自己。
“秦时。”凌景湛疼得咬牙切齿,只觉得大约同妇道人家生产是一样的感觉,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快杀了我。”
秦时闻言一把甩开了凌景湛的手,道:“凌景湛!你有病吧!活得好好的,死什么死!”
凌景湛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咬牙忍着身上的疼痛,当初是自己要服用那断魂散的,且当是他自作自受吧……
约摸着天亮时分,凌景湛总算是退了烧,秦时也微微眯了一小会儿。
当日的朝会,凌景湛自然是没去,待秦时下朝后,凌修明便以禁卫府中没什么要事为由,将秦时赶回来照顾凌景湛了。
凌景湛一向不爱喝药,他说那药苦得很。
秦时没办法,只好叫人拿来了蜜饯,好声好气地“哄”着叫凌景湛把药给喝了。
“又是怕苦又是怕疼,倒还真是个天生的少爷命。”秦时自言自语道。
大约是过了半个月,凌景湛的病变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的伤口却依旧狰狞。秦时一次次不厌其烦地为其上药换药,清理伤口,每每看见那伤口便要心疼上半天。
凌景湛又是个爱干净的主儿,一日不沐浴更衣都难受的慌,如今虽是趴在床榻上有秦时每日为其更换贴身衣物,可伤口终究碰不得水,凌景湛便也不能沐浴。
“阿时——你快闻闻我身上是不是都馊了。”
“没有。我们这些边关的糙汉子一连十几日不洗澡也是常有的事儿,身上也没馊。”
“那我怎么觉得我身上一股子馊味……我再不洗洗就该腌入味儿了,你闻,我身上肯定有味儿。”凌景湛趴在榻上,后背上的伤依旧在叫嚣着,疼痛让他时刻保持着清醒。
“真没有。”秦时笑着将凌景湛的手臂拉到自己的鼻下闻了闻,“我闻过了,香得很。”
凌景湛将自己的手臂收了回来,小声嘟囔道:“骗人。”
眼下虽已经快要入秋,可总还带着几分炎热,秦时是个怕热的主儿,从前在边关每逢夏日便总是一身汗。
凌景湛一向最喜欢这种时节,不冷不热,正是舒爽。
凌景湛已有半月未曾去内阁,连近几次的早朝也未曾去。
虽是称病,但对外却只是说不慎染了风寒,未曾言及凌景湛挨了鞭子一事。
秦时本想再让凌景湛多躺些时日,可凌景湛倒是躺不住了。刚能下床走动便强撑着同秦时一道早朝去了。
如今秦时上朝也同凌景湛一道乘着马车,凌修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依旧叮嘱秦时要“注意分寸”。
当然,两个人在马车上的时候,秦时自然是规规矩矩,倒是凌景湛总是欺负秦时老实,三言两语便将人撩拨得面红耳赤。
凌景湛一如既往地靠在秦时的肩上闭目养神,秦时正吃着绿豆糕,也没怎么注意凌景湛的小动作。
于是,秦时正准备将口中的绿豆糕咽下时,凌景湛突然在他的喉结上轻轻落下一吻:“边关常年风吹日晒,可小将军怎的还是生得如此好看……”
这一吻,秦时未曾有过任何准备,被凌景湛吓得差点噎死。
秦时看了凌景湛一眼,缓缓吐出一句:“你是说大哥丑么?”
凌景湛:“……”
凌景湛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