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他们都说我是疯子。”说完，又是一碗烈酒过喉，“不过也是，我手上沾了这么多人的血，不是疯子又是什么呢……”
凌景湛已然醉了一半，秦时劝也劝不住。
“秦时，我不是有意刁难你的……我只是……我只是嫉妒你……”凌景湛的理智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似乎只有他醉了，他才能毫无负担地将自己的心里话全盘托出。
他也是位只有十七岁的少年郎，他也想有人能时刻在他身旁陪着。
这些年他身边只有徐牧和上官清，太冷清了……
许是觉得倒酒麻烦，凌景湛索性就抓起酒坛灌了两大口，急得秦时赶紧去夺凌景湛手中的酒坛。
“别喝了，你醉了。”秦时此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他记忆中的凌景湛不是这样的。
“是！我是醉了！可我现在说的话句句发自肺腑！秦时，我不是不喜欢你这个人，也不是瞧不起你。我只是嫉妒你，嫉妒大哥对你好，嫉妒你能在大哥身边长大……我不是不能接受你分走大哥对我的宠爱，只是大哥去边关的时候，我也才七岁。”酒劲一上来，凌景湛晃着身子，有些站不稳了，“那年，我也还是个孩子……”
秦时生怕凌景湛摔着，便一直扶着他，凌景湛倒也是毫不客气，索性就直接靠在了秦时身上。
“那年你七岁，我也七岁。大哥在边关宠着你疼着你，拿你当亲弟弟一般看待。可是那时我也才七岁啊……大哥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和娘亲而留在京中呢……我年年盼着他回来，可却每次只能匆匆见一面。为什么大哥就不疼我呢……”凌景湛说着说着，眼中便闪烁着泪花，许是这么多年的委屈借着一场醉酒全都宣之于口，又或许是对于秦时所不敢表明、羞于表明的态度借着醉酒来吐露真心。
不管是哪一种，都刺得秦时心肝疼。
半年的时光，他只觉得凌景湛是个极为聪慧的少年。文武双全，年纪轻轻便官拜丞相，有着旁人所没有的眼界和心胸。
他只觉得那样的凌景湛活得体面，活得光鲜亮丽，却忽略了那样的凌景湛，活得很累，累了近十年了。
“阿湛。”秦时是第一次这样叫他。
“嗯？”凌景湛有些意识模糊，但又不是意识全无。
“这些年，你是不是很累？”秦时这句话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了一颗小石子，水花不大，但却激起圈圈涟漪。
凌景湛此刻的委屈如洪水猛兽一般倾泻而出：“我不喜欢和他们争辩是非，也不喜欢朝堂上的争权夺位，我只是想护住我的家人……”
凌景湛醉了，秦时要了间厢房便扶着凌景湛去休息。凌景湛倒也没有喝得烂醉，尚有一丝意识，凌景湛抓着秦时的衣袖，说什么也不肯躺下。
“秦时……我不要……”凌景湛十分抵触，连碰都不想碰上那张床榻。
“为什么不要？”秦时只当是凌景湛醉糊涂了，同他胡闹，依旧将人往床榻上摁，却没想到凌景湛的态度也是非常强硬，还是不肯。
“脏。我不睡外面的床榻。”凌景湛道。
秦时有那么一瞬间特别想掐死眼前这个人，这就是在京城娇养大的人？
今天倒是真叫他秦时开了眼，他万万没想到凌景湛堂堂丞相居然能娇到这个地步。
秦时拿他没办法，倒也是难为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还要像哄孩子一样哄着凌景湛休息。
“那我坐在床榻上，你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说着，秦时便坐上了床榻，而凌景湛也很自然地就靠在了秦时身上，十分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倒是真不客气，秦时心道。
没过多久，凌景湛便在秦时怀里睡死了过去。凌景湛靠在秦时怀里，秦时一动也不敢动，他记得凌修明好像说过，凌景湛一向浅眠来着。
“阿时。”
“在呢。”
“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好？”
秦时一时无言以对，正想问起为什么这么说时，才发现凌景湛不过是在说梦话罢了。
秦时的心顿时揪了起来。
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家世背景，本该是心安理得地接受旁人待他好的，应是不缺人待他好的，秦时心想。
秦时忽想起白天时，凌景湛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给他赔罪那事儿。如今想来，他给自己赔罪，难道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待他好，可他却总是对自己恶语相向？
可是……他待我也不差的。刀子嘴豆腐心，不过是嘴硬了点罢了。秦时也不知今日究竟是怎么了，被凌景湛那无意的一句梦话搅得心烦意乱，睡意全无。
他自认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战场上杀伐果断，即便是有同他关系不错的将士或者将军不幸战死，他也从未伤过一次心，掉过一次泪。有时候他甚至在想，他是不是没有心，所以才会如此的冷血，如此铁石心肠。
秦时看着怀里熟睡着的人，一种莫名的情感涌上心头。秦时摇了摇头，告诫自己：不是的，不会的。我不是，他也不会是……
秦时啊秦时，可你当真从未动过半分不该动的心思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