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偷跑出卫生院的时候，是在半夜。
她翻出窗外，顺着排水管下去，避开楼前几个监控，溜出了医院大门。
她在墙上蹬了几下，翻上墙头，在跃下去前一秒，转头看向大楼的方向。
其实这也算不上大楼，一共两层，每层也就十几个房间，不算大。
但这地方都是这样，海上作业挣得多，但也只是那些大公司挣得多，普通渔民仍旧贫困。
即便已经千禧年都过去了，他们仍旧习惯于生病靠熬，而不是来医院。
普通渔民贫不贫困治不治病阿宁并不在乎，她只是觉得，这么简陋的医院，和那个神秘的女性不太搭。
她应该出现在那种大家族的高级聚会上，而不是一个小岛上的破旧医院。
但谁又能说她的感觉是对的呢？
阿宁扬起了笑脸，翻身下去，在黑夜里轻巧离开。
可惜，她不知道，殳刃感受不到她的目光。
因为殳刃此刻和其他三人都不在卫生院里，而是在不远处的招待所里。
他们几个人伤势并不算重，医院这种地方又不招人喜欢，自然不想待在这里，所以买了点外伤药就走了，此刻正在招待所里睡觉呢。
当时墓顶被炸开后，几人迅速来到石盘上，踏上两步以后才发现大家都弄错了一件事。
炸药会把宝顶炸开，也会把石盘下炸碎啊！
但或许是因为石盘材质特殊，下方又有基座受力的缘故，倒也没被全部炸开，只是最上层炸炸的坑坑洼洼的。
张起灵让殳刃先上去，这里撑不了多久了。
殳刃明白，率先飞身上去，双腿卡在洞壁，两掌下去拍开洞顶的海沙，迅速钻出洞口，然后一个倒挂金钩，头冲下伸出手去，去拉其他几人。
张起灵先把吴邪送上去，殳刃一把抓住他的手，也不知怎么使力的，竟然倒着窜出去了！
吴邪很震惊，但他没空细问，因为他听到底下的地面已经开始震动，这里的结构已经被这爆炸破坏，马上就要塌了。
而底下也会很快被海水淹没，稍后就会冲上来把这里淹了。
必须要快。
他深吸一口气，随着殳刃的行动潜到海水中。
殳刃显然也知道要快，把吴邪带出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倒挂进去，去拉王胖子。
洞顶已经被通开，在往下灌水，随着殳刃再次进入将洞口堵住大半，水流速度一下被抑制，但底下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她拉住王胖子的手，脸色肉眼可见的红了一个色号——沉的。
王胖子难得有点尴尬：“对不住了大姐，回去我就减肥。”
殳刃没理他的贫嘴，故技重施，将他带了出去，然后第三次进去带出来阿宁，这姑娘是个狠人，殳刃没拆穿她，她就真继续装傻子。
但被带出去前还是深吸了口气。
张起灵抬眸。
张起灵震惊。
张起灵满眼懵逼。
殳刃再次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副表情，一时间有些好笑。
底下那盗洞的石板已经被冲开了，海水在短短几秒钟就将墓室淹没了一半，她喊了张起灵一声：“快。”
张起灵其实没想到殳刃会回来拉他，他可以自己出去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跳起来拉住殳刃的手，被她拉了出去。
一行人离开沉船墓，在一口气快要上不来时终于到达了海面。
冲出水面的那一刻，几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吴邪他们乘坐的船还在那附近，几人一起登上去，却发现一个人也没有，殳刃看着他们忙乱，没有插手，只挑了个房间把觉得装傻太累干脆假装昏迷的阿宁放到床上，一直到离开，一句话也没说，就像不知道她其实醒着一样。
阿宁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其实殳刃什么也没想。
手边有个不想死的姑娘，顺手带出来而已，没什么特殊的。
她来到甲板上，广播说将有台风袭来，请海上船只迅速前往港口避难。
王胖子正在操作室里摆弄着设备，看样子是要掌舵，张起灵正在角落里坐着，看着海平面发呆，吴邪在翻干粮，要填填肚子。
她转了一圈，没找到什么事做，跳上船顶四处张望，没有看见她的皮筏艇。
她没打算去找，台风天皮划艇在海上航行太危险了，她没有那么疯。
就留在海上吧，说不定在某时某刻还成为别人救命的关键呢。
跳下船顶，殳刃从吴邪手里接过压缩饼干，就着温水吃了。
殳刃吃的很慢，像是吃不惯这类食物，但她吃东西的样子完全不失礼，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有教养有规矩的女儿。
吴邪自忖自己吃饭的样子是没有她这么规矩有礼，他只有二叔在的时候这样。
几人或许是死里逃生太累了，边吃边发呆，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几人中，吴邪的体质最弱，在安静吃完手里的东西后他就开始疲倦不已，先去船舱睡了，张起灵又开始在角落里装蘑菇发呆，王胖子自己在操作室哼哧哼哧的摆弄那堆按钮，急的直搓手。
殳刃看着渔船半天没动，发动机发出“轰轰”的转动声，底下水花翻动，好像有点不对劲的样子。
走到操作室门口，轻轻敲门，殳刃对着手忙脚乱的王胖子笑笑：“你们在下面累了半天了，困了吧，这里我来，你去休息吧。”
王胖子感动于她的贴心，居然还会为他找借口，又好奇她的多才多艺：“你还会开这个呢？”
殳刃走进去接手操作台：“活的久了，什么都会一些。”
王胖子挑眉：这就承认了？
他有心追问，但一来地点不对，二来他真的又困又累，于是作罢，在后面找了个地方一躺就睡着了。
速度之快堪比闪电。
殳刃确实会开这船，早些年刚用起来蒸汽机款的时候她就学过，后来无数次更新迭代，她虽然不至于每一款都会，但也跟着学过每一个版本，所以摸索了几下，船就开了。
操作室是下沉式的，半个舱室在船板以下，半个露出来，前舱玻璃很厚，但应该也只是普通玻璃。
殳刃隔着玻璃看向海面。
台风离的还很远，水面目前除了船只行进带起的波浪没有别的动静，清澈的海水倒映着已经落下小半个身躯的夕阳，将水面烧的火红。
除了呼呼的风声，只有渔船庞大的发动机运行的声音，并不好听，也没什么静谧的氛围，但或许是因为环境，又或许是因为这几个人，张起灵觉得很放松。
往后一靠，张起灵坐在露天处浅眠。
殳刃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一个人开了几个小时的船，除了身后王胖子震天响的呼噜声再没有别的动静，也没有觉得枯燥。
半夜里，张起灵摸黑走到操作室，看了眼睡的昏天黑地的王胖子，对殳刃说：“我来吧。”
殳刃点点头，退开两步没有出去，张起灵进来看了眼航线，没做什么调整。
殳刃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他身边，一起看向前方。
船头开着两盏探灯，光线不强，照亮的范围有限，但因为只有这一点光源，所以将周围的黑暗无限放大。
天上乌云密布，不见一点星辰，他们像是被扔进一片虚空中，没有着力感，也分不清方向。
殳刃低头看了眼雷达，嗯，能分清了。
“天亮还早，你该休息。”
张起灵忽然说。
殳刃摇头：“我想清醒一会儿。”
张起灵转头看着她，有些担忧。
他其实已经清醒很长时间了，但因为这种环境和氛围很适合发呆，所以在原地呆坐了一段时间。
他过来的时候，就看见殳刃看着前方出神。
她的眼神非常平静，就像脚下的大海一样，容纳万物，自成天地，将一切风波化为无形。
但大海是会掀起惊涛骇浪的。
所以，她和他还是不一样的。
张起灵默默想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