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谅目送黎安离开,久久没有回神。
他那句话算什么?是不怪他了吗?可惜黎安已经走远,这么多的问题滕谅注定得不到答案。
最后一段路程滕谅再也没有看见黎安的身影,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来去无踪。
“谅仔。”范载阳小心翼翼捧起滕谅手,“伤口真的没事吗?”
滕谅收回手,摇头。
大概是因为没照顾好滕谅的内疚,一路上范载阳都把滕谅当成什么弱势群体一样护着。
滕谅懒得说,也就随他去了。
航站楼出站口站着不少人,其中最显眼的还是一块写着“盛佳慧”的巨大无比的牌子。
滕谅一眼就看见了,他指向牌子,正打算提醒盛佳慧,结果一转头就看见她站在人群里不再往前。
对视片刻,滕谅扬起笑容,朝盛佳慧走去:“怎么了?”
盛佳慧不自在地摸了摸背包,脸颊泛着红晕。
滕谅见状,有了猜想,他微微弯腰,直视盛佳慧的眼睛,柔声问:“里面是给你哥哥准备的礼物?”
盛佳慧轻轻点头,捏着书包带子的手暴露了她此刻内心的不安和局促。
“不用紧张。”滕谅不微微用力,按住盛佳慧的肩膀,“他会喜欢的,我向你保证,那颗糖的味道我到现在都还恋恋不忘。”
坚定的语气给了盛佳慧更多自信,她蹬着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在寻求一个肯定的答案。
滕谅直起身体,按压手指发出咔哒声:“更何况,他不敢不喜欢。”夸张的表情逗乐了盛佳慧,瞬间,她笑了。
摄像机里,盛佳慧笑得质朴,脚步轻快,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许是察觉到滕谅的目光,盛佳慧突然站住脚,蓦然回首,绽出笑容:“谢谢。”
滕谅笑了笑,看着盛佳慧奔向寻找了二十二年的家人。
第一次见面,盛佳慧和钱寻之间难免生出隔阂,彼此之间都感到陌生。
“好久不见。”钱寻红了眼眶,他努力压抑声音的颤抖,张开双臂,“欢迎回家。”
滕谅看着盛佳慧一步步走向钱寻,镜头里的他们,笑着哭着,二十余年的苦难在此刻终于结束。
尽管这苦难本可以避免。
血缘是种神奇的东西,哪怕经历了时间的洗礼,却不曾褪色,只是一次拥抱,所谓隔阂消失殆尽。
盛佳慧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把书包递给钱寻:“这是苏市的特产。”
“给我的?”钱寻一脸不可置信,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他摸摸盛佳慧的脑袋,一把将书包背到背上:“谢谢小慧。”随即朝一起来的亲戚炫耀,“看,小妹特地给我带的礼物!”
简简单单一句话,钱寻偏偏在“特地”两个字上加重语气,明晃晃的炫耀。
“叔叔,我想吃!”
“滚滚滚,这是我一个人的,回去叔叔请你吃阿麦。”钱寻没什么架子,和亲戚的小孩斗嘴。
盛佳慧也跟着笑,感受着这么多年未曾感受过的亲情。
游子归家,欢声笑语,鞭炮齐鸣,乌泱泱的人群声音嘈杂,大家都想来看看这个久未归家的女孩。
县局里,滕谅划拉着视频的进度条,不远处范载阳正在和县局的警察对接,一旁的钱寻正安慰着紧张的盛佳慧。
“喂,看什么呢?”范载阳走过来,拍拍手,探头过去,“这视频你都看大半天了。”
滕谅倏地回神,他关掉摄像机,起身:“没什么,他们人呢?”
“在做笔录核对。”范载阳伸个懒腰,“这儿暂时用不上你了,你自己玩会儿。”
闻言,滕谅扬起眉梢,微微偏头,背上小包:“行,你们加油,我撤了。”
玩是不可能玩的,盛佳慧的寻亲之旅几乎算是瑞阿旗下的系列新闻,所有的账号都在转发关注它的走向。
滕谅作为半个负责人,要在最短的时间产出新闻产品,保证效率。
这样连轴转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先前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终究被打破。
把剪辑好的视频第一时间发送给运营人以后,滕谅扭了扭脖子。
除了第一时间的视频,滕谅还需要再对县城里的人进行采访,同时完成对县城的采风,最后形成完整的深度新闻报道。
光是想想就头疼。
滕谅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离开酒店房间,但刚踏出酒店的正门,就被一个穿着警服的“小胖圆”男人拦住。
豆包似的男人嘿嘿一笑,露出口白得渗人烤瓷牙:“滕记者!”他搓手喊了声。
闻声,滕谅站住脚步,他转过身,把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这熟悉的谄媚声,还有极其具有辨识度的圆嘟嘟的体型,滕谅微微眯眸:“袁警官?”
袁华润诶了声,边摆手边打哈哈:“生分了生分了,您叫我小袁就好。”
滕谅笑了笑,自来熟地搭上袁华润的肩膀:“嘿,这哪成?还是得叫袁警官。”他拉开距离,“倒是你,叫我小滕就好。袁警官找我有什么事?”
挠了下后脑勺,袁华润嘿嘿笑:“也没什么大事,我就看您第一次来咱县里,人生地不熟的,恰好我有时间,干脆给您当个导游,带您好好玩玩!”
“哟。”滕谅震惊扬眉,“袁警官这可是雪中送炭啊,我正愁没法儿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呢?那还等什么,我们走着?”
“好嘞!”
短暂的旅途不妨碍袁华润是个合格的导游,县城里面的事情——无论吃喝玩乐还是草木乡民——就没他不清楚的。
不知不觉间,滕谅对县里的事情了解不少。
包括钱寻。
听袁华润说,钱寻家里本来挺有钱的,在那个年代好歹算小康家庭,但自从盛佳慧被拐走以后,这个家就散了。
父母早早离世,亲戚对钱寻都跟踢皮球似的,没人乐意领养。
最后钱寻事硬生生靠自己的本事闯出来一份天地。
“小钱也是可怜人。”袁华润长长叹气,“我们这离晋省近,他那时候十来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想去那边打工,还是被我拦下来的。”
听见晋省两字,滕谅眉心忽然跳了下:“打什么工?”
袁华润沉吟几秒:“下矿吧?那个年代,这玩意儿最挣钱了。”
滕谅脸上血色褪得干净,一时间灵魂飘出身体,直到路过的小朋友硬往他怀里塞了张宣传单。
他总算回神,展开宣传单,只见上面印着漫天飞灯,很漂亮。
滕谅看向袁华润,无声询问。
袁华润自顾自说的的话,两手交叉放在身前,探出脑袋:“哦哦,这是我们县里特有的花灯节,别地儿可没有,十月特供,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儿了。”
听完,滕谅垂下眼帘,把宣传单轻轻折好:“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袁华润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他两掌一拍,凑上前:“我刚才就是想问问您和范哥,二位大概要待上多长时间?我也好给你们安排点咱县里的特色。”
“这样啊。”滕谅掩去眼底的探究,拉长声音,略显苦恼地皱了皱鼻子,“不过这我可就不清楚,范警官他们处理的事情我一小博主哪有过问的权力?”他拍拍袁华润的肩膀,“安排特色的事就不麻烦袁警官了,等下回,我们没工作的时候咱在好好玩。”
说完,滕谅转身往前走,嘴角的弧度立马拉平,他余光落到地面的影子。
只见袁华润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半晌才跟上来。
后续的旅程,袁华润虽然依旧热情,但滕谅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
滕谅停在小摊面前,目不转睛地挑选着摊位上的小饰品:“袁警官还有工作?”
袁华润回神,把手机揣回兜:“警局临时有事,我得回去一趟。”他不好意思笑笑,“今儿是我招待不周,改天,改天我一定陪您好好玩玩。”
一番你来我往的恭维,滕谅转身,扬起笑容,总算送走了匆忙的袁华润。
人走了,滕凉也没了笑意,他掏出手机,按着盛佳慧给的地址往钱家走去。
房子的地址格外偏僻,滕谅站在荒凉的院子前,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台阶角落长满杂草,门框上还挂着蜘蛛网,压根都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滕谅抬手敲门,钱寻从里面把们拉开。
四目相对,滕谅没看见盛佳慧的身影,他看向钱寻:“小慧呢?”
钱寻侧开身子:“她在里面,进来吧。”
院子总共三间房,都是红土砌的,中间栽了株桂花树。
竹扫帚东倒西歪,纸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一个角。
滕谅抬高摄像机:“这是你们以前住的地方?”
钱寻随意摘了片桂花叶:“嗯,这棵树本来也想移走的,但听说有的树离开原来生活的地方很难活,我担心它也一样,就没动。”
滕谅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门框不高,滕谅进门的时候还得稍微弯腰:“你会经常回来吗?”
“回来做什么?”钱寻自嘲笑笑,“爸妈不在了,妹妹也没找到,这就是个空壳子而已,回来看着也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你的父母是——怎么走的?”滕谅放轻声音,尝试询问。
钱寻低头,把手里的桂花叶小心放在堂屋中央的柜子上,喃喃:“小慧被拐走不久,我爸就住院了,脑溢血,没抢救回来。至于我妈,她身体一直都不好,我爸才走三个月,她也没撑住。”
沉默良久,滕谅回头,指着门外的桂花树:“小慧回家,他们会很高兴的。那棵树,已经有了新的选择。”
闻声,钱寻抬头,顺着滕谅指的方向,朝桂花树看去。
仿佛听见了滕谅的话,院子里刮来一阵风。
桂花树随风摇曳,只见钱寻的眼睛慢慢红了,他吸吸鼻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胡乱擦了把眼睛:“走吧,小慧还在等你。”
滕谅嗯了声,走近钱寻的时候,他压低声音:“小慧那个时候被喂了不少东西,有时间的话,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话刚说完,钱寻立即停住脚步,猛地抬头,眼底一片震惊,还夹杂着愤怒。
见状,滕谅大概明白了,盛佳慧并没有告诉钱寻那些肮脏事。
他深吸一口气:“她不想让你担心。”
堂屋内间,盛佳慧在亲戚的陪同下寻找儿时丢失的记忆。
钱寻远远望着盛佳慧的身影,朝滕谅勉强扯出笑容:“谢谢,你救了我。”他按住鼻梁,牵出的笑容真心许多,“我会带小慧去检查,我相信她会越来越好。”
摄像机诚实地记录下当下的每个场景,为后续融合新闻报道提供了最直接的素材。
等完成工作重新回到酒店,已是半夜,滕谅走进房间,一眼就看见在床上玩手机的范载阳。
听见响动,范载阳抬头,然后又低下脑袋,直到手机里传来一声沮丧的音乐,他才看向收拾衣服的滕谅。
范载阳把手机抛给滕谅:“今天你发的信息什么意思?”
滕谅稳稳接住,把手机丢到床上:“字面意思。”他继续收拾的动作。
范载阳挑眉,转身趴在床上,压低声音:“你怎么突然让我们注意他?”
滕谅轻飘飘扫过去一眼,站起身:“今天出门遇见他,他一直在和我打探你们的工作进度,这提防一下,总是不会出错的。”
“哈?”范载阳猛地从床上弹起来,“你说了吗?”
洗手间的门被不轻不重关上,滕谅的声音忽远忽近:“我看着像是傻的吗?范哥,你能不能别把你的智商换在我身上?我俩不一样——”
“滚你丫的!”范载阳的怒吼隔着门传到滕谅耳朵里。
他勾起嘴角,笑了笑,热水从头顶滑落,半长发湿哒哒地粘在脸颊。
水蒸气氤氲飘然而上,蒸得滕谅浑身都是粉红,下巴处的疤痕此刻总是显眼的。
滕谅没忍住,抬手摩挲几下,小小的疤癞在平滑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随意环顾四周,却看见了墙上的粉色按钮,凑近看,上面还画了个爱心。
滕谅嘴角微微抽搐,克制住按下去的冲动,吐槽:“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