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人群喧嚷,盛佳慧背着灰色的书包,局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很是紧张。
滕谅想要去帮盛佳慧提行李,但却被盛佳慧躲开:“没、没关系的,我自己可以。”她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滕老师,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那是我该做的。”滕谅见盛佳慧坚持,便没有继续,“放轻松,你和钱寻的亲子鉴定结果显示得很清楚,他是你的哥哥。”
盛佳慧始终没有抬头,她一味盯着地面,犹疑片刻:“鉴定是警局做的吗?”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滕谅探究的目光试图穿透盛佳慧的皮囊,探进她的心里:“他们有帮忙。”他停顿一下,“你看起来很担心。”
嘴唇嗫嚅几下,盛佳慧只是含糊不清地转移话题。
看出眼前人的不愿意,滕谅见势就收,没有继续追问。
飞往南省的飞机开始检票,滕谅四下打量,依旧不见范载阳的身影。
直到一声“谅仔”穿透云霄,引得大厅里行人纷纷驻足侧目。
滕谅顿时无语,抖开范载阳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范哥,你迟到了。”
范载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这不是还要和县局的小伙伴先沟通一下嘛,不然到时候去了又是一堆事儿。”
滕谅敷衍着嗯嗯几下,忙不迭推着范载阳去检票。
大概是第一次乘坐飞机,滕谅看出盛佳慧的不自在。
他不动声色地领着盛佳慧走完全部过程,细心注意着不让她感觉到不适。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说。”滕谅举着小型摄像机,“或者如果觉得不舒服也可以告诉我。”
盛佳慧面对镜头,局促点头。
滕谅见状,大概又录了几分钟,便把摄像机关了。
“为什么不继续拍?”盛佳慧低声问。
滕谅看着素材,闻声抬头:“不用,我们不是拍纪录片,素材够用就好。”说着,他从兜里拿出口香糖,“薄荷味的,待会儿起飞可能会不太舒服,嚼口香糖会好受点。”
“谢谢。”盛佳慧接过,小心翼翼拆掉包装,笑得羞涩,眼底隐含着淡淡的激动。
不过这笑容并没有持续很久,当范载阳出现后,盛佳慧又一次躲进自己厚厚的壳里。
“对了。”范载阳一手搭着椅背,“小盛,我再确定一下,你说你是从晋省逃到苏市的?”
盛佳慧眼神飘忽,表情焦虑,一直嚼着口香糖:“嗯。”
“晋省和南省接壤,确实说得通。”范载阳呢喃。
滕谅掀起眼皮,挑眉:“你查到什么了?”
“没。”范载阳看着时间差不多,于是站直身体,“只是一个猜测。”
承载着盛佳慧二十余年寻亲希望的飞机即将起飞,广播里出传来温柔女声:“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请您配合客舱服务员检查”
此刻,瑞阿办公室里找寻口香糖无果的陈钰贤手里攥着张便条,眼角抽搐:“滕谅!口香糖你也顺!!!”
滕谅猛地打了个喷嚏,盛佳慧担心地看向他。
“没事。”滕谅曲起手指,左右蹭了蹭鼻头,“可能是有人想我了?我好歹也算人见人爱。”
盛佳慧被逗得一乐,噗嗤笑出声。
滕谅耸耸肩,跟着笑了:“这是实话。”
“嗯。”盛佳慧郑而重之地点头,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实话。”
被这么一说,滕谅反倒不自在了,他随意找了个借口离开位置。
撑在洗手台两边,滕谅盯着镜子发呆,开始思考人生。
他早晨离开的时候看见楼下停着一辆货运车,如果不出意外,黎安现在应该已经搬走了。
滕谅设想得特别好,但他却忘了,一般来说,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要出意外了。
洗手间的门被敲响,滕谅骤然回神,他起身烘干手心,拉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个将近一米九,肩宽腰细腿长肤还白的长腿男人。
滕谅顿了顿,总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格外熟悉,直到走近以后,他才闻见被香薰遮住的草木香。
后背一紧,滕谅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人。
黎安一动不动,垂眸望着滕谅,沉默不语。
滕谅眼神闪烁,装作没认出黎安的样子,淡定开口:“不好意思,借过。”
几秒过后,黎安侧开身体。
滕谅本以为黎安会持续沉默,两人会默契地装作不认识对方,可就在他要离开地瞬间,黎安哑着嗓子说话了:“我出现在这里和你没有关系,六院组织了一场和南省的交流会,我是发言代表”
撇清关系地解释叫滕谅手心微微泛凉,他没搭腔,仿佛这一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沉默着离开。
一路飞行格外平稳的,前面范载阳睡得特别熟,呼噜声似有若无传来,盛佳慧好奇地看着窗外,眼底闪着新奇的光。
滕谅戴着眼罩,却怎么也睡不着,口香糖早已经没了薄荷味,嚼起来像蜡,动作粗暴地拉下眼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洗手间发生的一幕幕不断在脑海浮现,搅得滕谅心绪繁杂。
也许是叹气的动静有些大,引起了盛佳慧的注意力,她的目光从窗外移到旁边人身上:“滕哥,我吵到你了吗?”
滕谅习惯性地勾起笑容,摇头:“没有,你怎么不睡会儿?”
闻言,盛佳慧红着脸颊,点了点窗户:“外面很漂亮,舍不得睡。”
滕谅顺着盛佳慧指的方向看去,外头风轻云淡,他轻轻掀起眼帘,喃喃:“确实很漂亮。”
“你——”盛佳慧拉长声音,语气隐约含着不确定。
滕谅看过去:“什么?”
嘴唇微微开合几下,盛佳慧拉开身前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个纸包的圆形东西,递给滕谅:“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给,吃点甜的,就会好很多。”
滕谅接过糖果,竖起两根手指,支起自己的嘴角:“有那么明显吗?”
闻声,盛佳慧缓缓点头:“你的眼睛里没有笑,滕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切都会过去的。”她低下头,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缓慢,仿佛不仅仅是对着滕谅说的,“时间会推着所有的东西往前走,没什么是永恒的。”
小小的空间被沉默包围,盛佳慧扭头重新看向窗外。
滕谅盯着她的侧脸,随即慢慢低头,他拆开油纸袋的包装,露出里面的小小糖果,扔进嘴里。
酸涩在嘴里爆炸,化掉最外面的一层,滕谅总算品出一丝甜意:“很甜,谢谢。”
话音刚落地,飞机猛地颠簸一下,滕谅蹙眉,随即广播里传来飞机颠簸的通知。
滕谅安抚着脸色苍白的盛佳慧,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座位后面又传来叫喊。
“救命啊!来人!我家老头子晕过去了!”
闻声,滕谅转头,从过道往后看去,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紧握着晕过去的老爷爷的手。
下一秒奶奶竟然把安全带硬生生拽下,踉踉跄跄往外面走。
滕谅瞳孔微缩,见状立马伸手,想要拦住往前走的奶奶。
但他显然忽略了奶奶的决心,一只手压根没可能限制住她。
滕谅只得摘掉安全带,边扶住奶奶,边冷静地让周围人呼叫乘务员。
奶奶一个劲挣扎,急得脸泛红,滕谅不得不用尽力气压制住她。
这时飞机猛地颠簸一下,奶奶没站稳,向后倒下去,滕谅眼疾手快,身体晃了下,直接成了奶奶的肉垫。
脑袋重重磕在地上,震得滕谅眼冒金星,胸口闷闷的疼,手肘也蹭出淤血。
赶来的乘务员急忙把奶奶扶起来,滕谅见眼前伸来一只手,下意识搭上去,借力站起:“谢谢。”
“不客气。”
闻声,滕谅一愣,震惊却又不完全震惊,他撒开手,黎安已经离开,只留下个背影。
滕谅撇开视线,手指微微蜷缩,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他一声不吭,沉默着回到自己的位置。
范载阳和盛佳慧围上来询问,滕谅随意敷衍两句,便不想再说话了,不自觉地注意身后的躁动。
老人是因为飞机颠簸引起了心脏上老毛病的复发,即使做了抢救,也吃了速效丸,但始终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飞机不得不就近降落,确保老人的生命安全。
黎安再也没有离开,他待在老人身边,也在滕谅身后。
飞机渐渐平稳,滕谅察觉到身侧的视线,他看过去:“怎么了?”
盛佳慧已经不再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后面:“你认识他?”
滕谅顿了顿:“为什么这么问?”
“你一直在看他。”
“我没有。”滕谅否认得很快,盛佳慧被吓住,半晌,他捏了捏鼻梁,“抱歉。”
盛佳慧嗫嚅着说了对不起,绞了绞手指,好奇的目光落在黎安身上。
飞机降落过程并不顺利,颠簸的感觉越发明显,滕谅一阵反胃,干脆闭眼假寐,试图把后面的人甩在脑后。
一番折腾,飞机总算顺利降落,老人被安全送离。
滕谅皱眉翻看自己手肘的伤口,片刻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还好没肿,但那股恶心劲怎么也压不下去。
片刻后,突然有人喊了他的名字。
滕谅顿住,回头,两人相顾无言。
黎安提起急救箱,朝滕谅径直走去,一言不发地打开箱子。
气氛僵滞,滕谅像是被点了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抬手。”黎安简洁明了地说道。
滕谅沉默着抬起受伤的手,递到黎安面前。
清水冲洗,冰凉的同时又伴着点刺痛,滕谅不受控制地颤抖,下一秒他便感觉到黎安擦药的动作轻了许多。
冲洗干净后,滕谅看见黎安拿了消毒的碘酒,眉毛皱在一起,即使还碘酒还没有碰到伤口,他却已经幻痛了。
“可能有点疼,忍忍。”黎安声音清冷,语气毫无波澜。
滕谅低声应好,强忍住抽离的动作,偏开头不敢去看。
好不容易熬到伤口处理完成,黎安却没有离开,他上前一步,倏地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滕谅僵住,毫不犹豫地抵住黎安,眼底缀着惊吓:“你做什么?”
黎安挑眉:“别误会,我只是看见你的头碰到地面,想确认一下有没有外伤。”
听完黎安的解释,滕谅依旧没有动作。
“你是在担心我有别的想法吗?”黎安反问,随即轻笑,“如果是的话,大可不必。我只是出于医生的角度,确认病人的健康而已。”
也许是因为黎安解释得过于真诚,滕谅终于放下手。
草木的清香把滕谅包围,头顶传来温柔的触感,但仅仅过去几秒,那触感便消失了。
“没有摸到肿块,问题不大。”黎安后退,“如果有时间可以去医院再检查一下,伤口不要碰水。”
他收起急救箱,滕谅盯着脚尖,压低声音:“谢谢。”
黎安淡淡嗯了声,却没有离开。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站,任由呼吸交缠。
一些本已经被时光掩埋的记忆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滕谅不得不承认,那段和黎安在一起的时光他是无比快乐的。
在黎安面前他可以无拘无束地做自己,可以毫无负担地把那些听起来格外可笑的梦想说给黎安听。
只因为滕谅知道,黎安会包容他、理解他。
心跳倏地加快,滕谅忽然有些恶心自己。
这么好的人,他怎么敢做出那样的事?他凭什么糟蹋这样的黎安?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滕谅想要转身离开,但双脚像是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
“滕谅。”黎安声音微哑,“现在只有我们。”
“嗯。”滕谅听见自己回。
“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丢下我?”黎安上前,把滕谅逼到墙角,“我无数次问自己,但是都没有答案。好不容易重新遇见你,可是无论我怎么问,你都拒绝让我知道真相。凭什么?两个人的事情凭什么你一个人说了算?”
滕谅退无可退,抵住黎安的肩膀:“那不是什么好事,你不会想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黎安,八年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要做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闻言,黎安停住动作,嘴角冷冷勾起,重复:“什么都可以接受?”他低头,摩挲滕谅的嘴唇,“这样,也能接受吗?”
温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滕谅的血液都在沸腾。
眼看黎安越来越近,滕谅闭上眼睛,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头暴露了他的不安。
想象中的亲吻迟迟没有到来,滕谅的眼睛睁开一条缝,却看见黎安推开半步:“你不辞耳边,我一厢情愿,我们这算扯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