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一切,看上去与过去并无不同。
繁华,热闹。
游人如织,万方来朝。
阳光依旧明媚而温暖,天空依旧澄澈而湛蓝。
齐秀山站在长安城下,仰望着巍峨庄严的宫殿,不禁老泪纵横。
三十六年了!
自从三十六年前安史之乱爆发,他被迫离开家乡,远离亲人,踏上了漫长而艰难的征途。
这三十六年间,他历经沧桑,见证了无数的生死离别,也见证了世间的繁华与落寞。
此刻,当他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感慨。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熟悉的长安,那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长安,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长安。
齐秀山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了长安城。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两旁绿树成荫,商铺鳞次栉比,大朵大朵的牡丹点缀其中。
空气中都是富贵奢靡的味道。
但这不是他梦中的长安!
他梦中的长安,是百姓安居乐业,街头巷尾洋溢着欢声笑语,孩童们无忧无虑地玩耍。
而不是眼前这般,行人匆匆,表情麻木。
连小孩子背诗,都显得有气无力。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虽然表面繁华,却隐藏着深深的裂痕。
朝会的钟声敲响了!
庄严而肃穆。
齐秀山站在气势磅礴的殿前广场上,整理了一下衣裳,走上玉阶。
紫薇殿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李凤仪凤冠霞帔,端坐在龙椅上,不知悲喜。
文武百官持笏而立,彼此交换着眼神。
这个汉人为什么要代表凉国出使大唐?
防守严密的河西走廊被打开了一个缺口,是凉兵干的,还是安西军干的?
当齐秀山由凉州入唐,这些疑问便被信使八百里加急带入了长安。
今天,终于要真相大白了。
齐秀山稳步走到大殿中央,向李凤仪行了一个大礼。
然后抬起头,仰视着李凤仪,哽咽道:
“陛下,长公主薨了!”
李凤仪眸光微诧,急问道:
“谁?”
“回陛下,”齐秀山勉强遏制悲伤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智慧端正长寿孝顺可敦咸安大长公主,薨了!”
霎时,殿内陷入了死寂。
咸安公主为德宗皇帝最宠爱的第八女,他一直被誉为“大唐的门面”。
凉国可汗请求和亲时,德宗死活不答应。
后来经过宰相李泌的百般劝说,德宗才勉强答应。
册封时,德宗恨不得把所有的溢美之词都加上了。
智慧,端正,长寿,孝顺,可敦。
依照惯例,和亲公主一旦薨逝,就必须归葬。
李凤仪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阵悸动。
咸安公主是她的姑母,两人关系素来亲厚。
先帝病危时,曾一再叮嘱她要将咸安公主接回来,无论生死。
这是满殿朝臣都知道的事。
可眼下?
紧紧握住了龙椅的扶手,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波澜。
“何时之事?”
李凤仪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回陛下,是今年之事,”齐秀山恭敬地回答,“咸安公主薨于二月,腾里可汗薨于三月。”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眼中却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悲痛。
李凤仪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在回忆与咸安公主共度的时光。
片刻后,她睁开眼睛,目光坚定地看着齐秀山。
“你此来长安,除了报丧,是否还有他事?”
“陛下,”齐秀山沉声道,“凉国怀信可汗递国书一封,以修两国之好!”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李凤仪微微颔首,一女官迅速走下丹陛,接了过来。
“拆封。”李凤仪轻言。
群臣屏气凝神,注视着女官手中的国书。
大家都知道,国书是对方陈述某项立场,交涉重大问题的方式。
这是大事!
女官拆封后,看着内容。
她的表情慢慢凝固了!
李凤仪眉头微蹙,娇叱道:
“何故失态?念!”
女官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念道:
“天可汗…敬问大唐女帝无恙,使齐秀山遗吾书,云唐失安西,凉可掌之。凉与唐约为兄弟,见书即约……女帝若称书意,明告天下,使无负约,有信,怀信可汗书。”
死寂,殿内又陷入了死寂。
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都能察觉到对方的骇然之色。
这怀信可汗太放肆了!
凉国的胆子也太大了!
大唐和凉国一直是父子之国,怀信竟然敢称之为兄弟之国,并自称天可汗。
要知道,腾里可汗在位时,没和亲之前,他虽屡屡犯唐,但也不敢自称天可汗。
和亲后,他尊德宗为天可汗,自称凉国为“女婿之国”。
没想到,怀信可汗刚即位,就乱了辈分,如此傲然无礼!
李凤仪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紧握着龙椅的扶手,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
她的目光在殿内扫过,每一个朝臣都感受到了那来自皇权的巨大压力。
“好一个兄弟之国,好一个天可汗!”李凤仪冷笑一声,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唐的疆域,岂容他人觊觎?怀信可汗的野心,未免也太过猖狂了!”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谁都知道此刻的陛下已经动了真怒。
突然。
殿内响起了苍老沙哑的声音。
“陛下,微臣有要事相奏,恳请移步。”
一个蟒袍老者趋步出列,正是当朝宰相秦授。
李凤仪盯了他半晌,率先踱步到偏殿。
齐秀山看着这一幕,有种不祥的预感。
……
“陛下,凉国得罪不得!”
刚进偏殿,秦授便语出惊人。
“荒谬!”李凤仪呵斥道,“我大唐乃天国上朝,威加海内,四方臣服,为何要怕他凉国?”
秦授双眼浑浊,黄褐色的眼珠挤在一层皱纹里。
他沉默良久,才恭声说道:
“陛下,凉国在腾里可汗和咸安公主的治理下,完成了统一。休养生息多年,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了!”
“如今怀信可汗即位,臣听闻他是孤儿出身,六亲不认,冒犯不得。”
“现在大唐国库空虚,百废待兴,实在不能兴兵呀!”
说完,秦授扑通跪地,嚎啕大哭。
李凤仪面对着宰相秦授的痛哭流涕,心中虽有万般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秦授所言非虚。
自安史之乱以来,大唐元气大伤。
再加上连年战乱和官员贪腐,国库空虚,民生凋敝,确实不是与凉国开战的最好时机。
然而,咸安公主的去世和怀信可汗的狂妄挑衅,无疑是在大唐的伤口上撒盐,让李凤仪感到痛彻心扉。
她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
“秦爱卿,你起来吧。”李凤仪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朕知道你的担忧,也知道现在的情况不宜轻举妄动。但是,我大唐的尊严不容侵犯,凉国的挑衅也不能置之不理。”
秦授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李凤仪会如此冷静地看待这件事,心中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敬意。
“陛下英明。”秦授站起身,恭声说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这个怯懦的老狐狸,强行把李凤仪的怒火压下去了,又将难题抛给了她。
哪知,李凤仪并不接招。
她死死地盯着秦授,反问道:
“秦爱卿以为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秦授一脸憔悴,自知无法回避,只得硬着头皮直言:
“追谥咸安公主和腾里可汗,册封怀信可汗。”
李凤仪又问道:
“那安西呢?”
秦授不假思索地说道:
“抛弃安西,杀掉齐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