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果如顾长安所料，腾里可汗死后，怀信可汗即位。
这时，凉国经过腾里可汗和咸安公主多年的经营。
已由一个纯粹劫掠式的汗国，转型成一个依托丝绸之路经济的游牧汗国。
而西域只要落入了蛮国的手中，那么凉国就只能拦下劫掠大唐，走以前的老路了。
但历史告诉这位新汗，南下劫掠中原，是一条死路。
越劫掠，就会越穷。
一旦中原开始反击，那么凉国就会有灭国灭族之虞。
因此，怀信可汗非常憎恨蛮人。
他一即位，便立即召见了顾长安和白雪。
“本汗原本只是一个快要饿死了的阿跌孤儿，幸得腾里可汗和咸安公主收留，才活下来。”
“从亲兵到兵马衙官，再到次相，最后到可汗，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先可汗和咸安公主给的。”
“现在先可汗和咸安公主双双仙逝，本汗欲继承他们的遗志，统领十姓部落，称臣大唐。”
“然而，颉干部落无耻背叛，沙陀人出尔反尔，蛮国人虎视眈眈，本汗连上表大唐都无法做到。”
“顾将军，你智勇双全，深得先可汗和咸安公主赏识，可否教我？”
金帐中，玉辇上。
怀信可汗开门见山便向顾长安求教。
他亦是行伍出身，喜欢直来直去，不在乎繁文缛节。
顾长安听后，沉吟片刻。
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可汗，如今你刚即位大统，根基不稳，当务之急是出使长安，获得大唐嘉赏和认可。”
“其次，凉国欲完全统一，尚需将颉干家族争取回来。只有这样，九姓部落才能成为真正的十姓汗国。”
“然后，大唐和凉国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今安西有难，凉国不能袖手旁观。因为只要蛮国拿下安西，下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蛮国。”
“最后，凉国东西南北的出口必须得打通，不然凉国将会被围困在草原上，又如何能称雄呢？”
顾长安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
他并没有直接向怀仁可汗求救，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处处都在为凉国考虑。
怀信可汗听后，甚是高兴。
因为顾长安所言非虚，每一条都是凉国当前的紧要之事。
他欣赏而又感激地看向顾长安，声音里充满了敬意。
“顾将军，你果非凡人！这些建议对本汗来说，如同拨云见日。请你详细说说，我们该如何去做？”
顾长安继续说道：
“首先，为了出使长安，我们必须要打通河西走廊。”
“蛮国人虽然窃取了河西走廊，派重兵把守，但这些驻军中不乏异族，意志不坚定者。”
“比如驻守在甘州的沙陀人，我们只需予以财物和牛羊，他们肯定会动心的。”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靠打仗赚钱，谁给的钱多，他们就会帮谁。”
“其次，统领十姓部落，让颉干家族重新回到凉国的怀抱中来。”
“这个很简单！颉干迦斯担任大相的时候，你担任次相，你们曾经共事过，一切都好商量。”
“更重要的是，你们同根同源，如今他们在西州当作蛮国抗击安西军的先锋，死伤无数，心生不满，很多颉干勇士都想归凉。”
“可汗只要既往不咎，以宽仁之心对待颉干家族，他们必归！”
“然后，对于安西的问题，凉国可以让颉干家族戴罪立功。让他们反戈一击，蛮兵必败！”
“要知道，这不仅可以体现我们凉国的忠诚和担当，也可以加强我们与大唐的军事联系。”
“同时，我们还可以借此机会向蛮国展示我们凉国的实力，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关于打通凉国东西南北的出口问题，我们可以利用丝绸之路的贸易往来，加强与其他国家的联系和合作。”
“并且，我们还可以派遣使者前往周边国家，与他们建立外交关系，共同维护西域的和平与稳定。”
怀信可汗听后，深感顾长安的智谋和远见。
他站起身来，向顾长安深深一礼。
“顾将军，你的建议对本汗来说如同及时雨，令本汗茅塞顿开，如沐春风。”
顾长安也站起身来，回礼道：
“可汗英明，顾某定当竭尽所能，助可汗一臂之力。”
就在这时，突然一声厉喝传来。
“好你个顾长安，摇动唇舌，竟然不费吹嘘之力，让我们整个凉国都为你所用，你的这些计谋也太歹毒了些！”
顾长安大吃一惊！
他的这些谋略，虽然逻辑上没问题，但操作起来还是非常难的。
比如，西域诸国都知道河西走廊的重要性。
谁控制了，就等于控制住了丝绸之路的咽喉。
想打下来，哪有那么容易？
再比如，在他的这些计划中，大唐付出了什么呢？
出兵、出钱、出粮，甚至赌国运的全都是凉国。
不管输赢，对大唐都没有任何影响！
眼见自己的计谋被人识破，顾长安心中震惊不已。
若是怀信可汗不采纳他这些建议，哪怕他有三头六臂，也无法救得了安西军。
顾长安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极力保持镇静。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削的老者，缓缓从怀信可汗身后的阴影中走出。
此人顾长安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顾将军，别来无恙乎？”老者换了一种语气，面带微笑地说道。
顾长安仔细将其打量一番，突然惊呼道：
“你…你是云游僧！”
老者微微点头，笑道：
“在下齐秀山，见过顾将军。”
顾长安一下子想起来了，当时他在龟兹城给郭昕做亲卫。
齐秀山曾假扮云游僧，造访龟兹。
那日，他在龟兹城外看护城河时，被顾长安识破。
两人曾有过一面之缘。
“可是，你不是颉干迦斯帐下的谋士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顾长安疑惑不解地问道。
齐秀山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我亦是汉人！当时我为了让颉干迦斯迷途知返，以重修凉国之好，力荐他去向郭昕将军提亲。”
“郭将军同意了，颉干迦斯也同意了。”
“但是后来，你杀了颉干迦斯的养子忽里塔，他们投向蛮国之后，我心灰意冷，便辞官返乡。”
“没想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回长安的路。”
“怀仁可汗即位后，想起了我这把老骨头，又给我叫了出来。”
“今日，他说要面见一名唐将，让我参谋参谋，我便在角落里听着。顾将军果然见识非凡啊！”
顾长安倒吸一口凉气，他看向玉辇上的怀仁可汗。
他人虽坐在亮堂的地方，但脸上看不出悲喜。
大智若愚的背后，却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顾长安不禁暗忖：这人能从一名快饿死的孤儿，爬到可汗的位置上，肯定有非常手段。自己险些被其表象蒙蔽了，当真汗颜！
于是，顾长安诚恳地说道：
“方才在下托大，班门弄斧，恳请可汗见谅！”
怀信可汗微微一笑，他摆了摆手，示意顾长安不必多礼。
“顾将军，你的智谋与胆识，本汗已经看在眼里。今日之事，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考验，旨在看看你的诚意与真心。”
随后，他霍然而起！
大声命令道：
“大相何在？不要让我们府库中的金银财宝发霉了，也不要让我们圈中的牛羊肥得跑不动路了，施舍点给沙陀人，让他们背叛蛮国，回归大唐吧！”
一文官慌忙从帐篷外跑进来，跪地领命。
而后，他又命令道：
“大将军何在？不要让我们的刀枪剑戟都生锈了，让蛮兵流点血吧。领兵五万，直取凉州！”
又一武将慌忙从帐篷外跑进来，跪地领命。
最后，怀信可汗语气缓和了下来。
他望向齐秀山，和蔼可亲地问道：
“既然先生一直想回长安，那么你能顺便帮我捎个信吗？”
齐秀山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呆愣了半晌，茫然地问道：
“不知可汗要捎何信，捎给何人？”
怀信可汗笑道：
“捎给大唐女帝李凤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