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石子路,路旁的花草树木无人修剪,肆意地在这座天堂中生长,将本就不宽的小路更是掩盖得只剩窄窄一条。
穿过石子路后是前厅,后面还有一个玻璃花房和一泓浅浅的月亮湖,湖水从郊湖引过来,夏天养一池莲花和锦鲤,实在是漂亮极了。
顾芷歆当初不舍得把这座宅子让出去就是因为它实在是太过养眼,后面的小楼阳台上还养着花,不过如今秋冬时节,已然凋零成泥。
这座住宅当初被柳玉菡养的得格外精致,但现在却阴森森的。
顾晚颜推门进去,光从外面洒进来,激荡起一地厚厚的灰尘。
三楼是住宅区,柳玉菡的琴房以及录音棚就在这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顾晚颜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琴房里黑黢黢的,窗帘紧紧地闭着,正中心一架钢琴上盖着白布,显得有些阴冷。顾晚颜瞳孔中倒映着这抹白,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柳玉菡当年据说就死在这架钢琴上,她弹完了最后一曲,义无反顾地喝下了一瓶毒药,让自己以最美丽的姿态死去。
顾晚颜不知该庆幸还是如何,她没有见到柳玉菡最后一面,回来时拿到的便是骨灰,否则她死时的那张安详美丽的脸也许会成为她一声的梦魇。
不,她已经是她的梦魇了。
无数个了午夜梦回,泪沾湿枕巾,她看着钢琴无可抑制地咬牙颤抖,反胃,甚至根本弹不下去。
她还以为,她的一生也许就这么被毁了,如果不是有了重新走下去的动力,她也许这辈子就陷在了这个泥淖中。
但现在,她不是一个人了。
脑海中渐渐地浮现出两张脸,她手脚回暖,慢慢地平静下来。
“再见。”
她轻声呢喃着,缓缓关上了门。
走廊右边倒数第四间是卧室,偶尔顾晚颜会选择住在对面的次卧。
卧室里的摆设与之前没什么不同,当初柳玉菡毫无预兆地离去,顾鸿晖觉得晦气,便把这栋房子给封了,里面的东西谁也没有动过。
因此,如今床头柜上都还摆放着杯子,如果不是已经脏污不堪,仿佛这里的主人只是出了趟远门而已。
这次顾晚颜迈步走了进去,在灰扑扑的地板上留下了两行细细的脚印。
卧室一目了然,布置得却很温馨,书柜上还摆放着一张全家福,但相框表面被蒙上一层阴影,辨不清脸庞。
顾晚颜平静地看着那个最中央的小女孩,不用想,她也一定笑得很开心。
但现在,这种东西太过讽刺了。
顾晚颜伸出手将它拿下,想要丢掉却终究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向床头柜,拉开了抽屉。
相框被丢弃在了最深处,抽屉里面还有一些另外的东西,由于有空间保护,里面的东西居然没怎么染灰。
顾晚颜扫了一眼,刚想合上看见了一份文件夹以及它下方露出来的白色一角。
顿了顿,她将这两样东西拿了出来。
底下的白色一角是一部笔记本,抽屉里还有一支笔。
翻开一页,经过时间沉淀,纸张上的墨迹微微有些模糊,但依稀能看出来是一部日记。
柳玉菡记忆力不是很好,因此有写日记的习惯。里面记录了一些每天日常的琐碎事情,但大多都是关于生活,音乐以及……她的女儿。
她似乎察觉到了丈夫的不忠,没有太多提及。但对于女儿,她不吝用世界上最可爱的语句来记录她成长的点滴,字里行间是母亲深沉的爱。
“今天看见一条裙子,晚晚上次说喜欢这个风格,明天记得去买回来给她,她一定很高兴。”
“晚晚今天新作了一首曲子,原来天分的确是可以一脉相承的,我女儿以后一定青出于蓝。”
……
顾晚颜眼眶微潮,那些被压抑下去的情绪重新涌上心头,是回忆中的幸福却也是现实尖锐的刀锋,将她一颗心拆得四分五裂。
既然这么在乎她,又为什么要离开……
时间悄无声息地爬过,顾晚颜又翻过一页,被泪水浸染的眼眸一怔,后面一片空白,右边那页是最后一页日记。
“今天晚晚给我打了电话过来,原来网络上的事情还是被她知道了,之前很担心她会受到影响,但没想到她居然反过来安慰我,当初的小姑娘渐渐地也长大了……”
语气重充满了对女儿的欣慰,反而是网络上那些铺天盖地的职业与风声鹤唳,柳玉菡一笔带过,风轻云淡。
顾晚颜一点也不意外,她的母亲蕙心纨质,看着温婉平和,实际清高孤傲到了骨子里。
她们母女俩本就如出一辙。
顾晚颜静静地看了下去,却在看见最后一句话时,目光一凝。
“晚晚似乎有点怕网上的东西会影响到我,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这污水洗不掉,为了她,我也会好好地活下去,看着她慢慢地长大嫁人,这一生都平平安安。”
话语一如平常,甚至对女儿的担忧感到有些好笑,但这日记的日期是柳玉菡死的前一天。
顾晚颜死死地盯着,翻来覆去地看,捏着日记本的手越来越用力,指尖被压得失去了血色,一如她的脸。
她母亲没有抑郁症,如果真的依照日记本上写的会好好地活着,那么么究竟为什么会在第二天自杀?
顾鸿晖当初的说法是,柳玉菡太过孤傲,受不了外面的风言风语,那个助理说,柳玉菡当时状态很不好,可一个“很不好”的人,写日记的语言却透着轻松,甚至还在憧憬女儿长大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呢?
顾晚颜眼眶蓦地红了,她发疯一般地转身跑出了卧室,猛地推开了琴房的门,一步步地靠近那架钢琴,随后猛地扯下了上面盖着的白布。
窗帘被拉开,黄昏的光久违地落进这座曾经明亮的琴房,仿佛一段隐秘的过去正在被揭开。
漂亮的三角钢琴静静地屹立在哪里,黑白的色彩奢华低调,丝毫不知道自己曾经成为过主人的棺椁。
顾晚颜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她伸出手抚摸着这架钢琴,冰凉的触感让她发热的大脑冷却了一些,目光一寸寸地逡巡而过。
终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个白色的琴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