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的夜晚总是喧嚣热闹,落地窗外的城市闪烁着璀璨的霓虹灯光。
秦宴独自一人回到了别墅,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后坐在了沙发上,烈酒入喉,他一饮而尽后又重新满上。
直到酒意满满蔓延,他才把高脚杯重新搁回台面,然后靠在了沙发上上面。
屋内没有开灯,但仍有光亮透过玻璃照射进来,勉强能看得清路,但却看不清自己,
他嘴唇紧紧抿成一道冰冷的直线,愤怒又厌弃的情绪如潮水般从他体内涌出,却又被他极力地克制着。
他闭上双眼靠在了沙发上,不断驱散着脑海中的画面。
可越是想要压制,那种疯狂的思念便越是要肆意生长,让他痛苦不堪,让他完全吞没,无法摆脱。
她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决绝又还一副无辜的表情,为什么她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好像已经硬生生地将他从她心底拔出。
也是,她从来都是虚情假意虚以为蛇,一刻真心都没有过。
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笔一画地教她写她名字,告诉她,这是雾字,这是禾字,这是你的名字,雾禾禾。
可是后来,这三个字已经让他恨之入骨,她欺骗他,背叛他,将他原本平静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他一遍一遍地听着她是如何厌恶他,又是亲眼看着她如何离开他而投向他人的怀抱,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他心间的一把刀,时不时地就会出现凌迟着他。
他恨她,这种撕裂的恨意一遍又一遍地燃起沸腾不受控制将他折磨得面目全非。
可是偏偏他对她的所有恨意、厌弃恼怒,都无法掩盖他此刻对她那种无法言喻的感情。
越是忘记就越是深刻的东西根本不应该存在,他的人生不能够再被她左右,必须拔除之后回到原本该回的地方。
他又喝了一杯,此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知道他私人号码上的人并不多,会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人也不过就那几个。
他闭着眼睛就接了起来,电话那头的是温婉柔慢的女声,说了什么,他没太放在心上,只淡淡地应着。
“阿宴,你喝酒了?”许幸舒听出了他此时的不同寻常,就连呼吸都好像比寻常沉重几分,她忍不住地问出声。
“喝了一点,幸舒,还有什么事吗?”
许幸舒和他说了几句,然后便拿着包包出了门,径直来到了他的别墅。
她是这里的常客,也有密码,不过半个小时便打开门进了来。
可是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黑暗,她开了玄关走廊的灯,慢慢地朝他走去。
只见男人领带松垮地靠在沙发之上,一只手背盖在了脸上,一动不动的。
许幸舒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接着微弱的灯光仔细端详着这一张脸,干净利落的面部线条之下是松了两颗扣子的衬衫,隐约显出锁骨。
她忍不住地想,就算抛去他的所有光环,仅凭这个人,这张脸,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趋之若鹜吧。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拿了毯子给他盖上。
他应该也感受到她的到来,并未警觉睁眼,还保持着闭眼沉默的姿势,见他喝多了的样子,她便又跑去厨房给他煮醒酒的东西。
做完这些事情,她才拿着杯子递到他的手里,“把这个喝了再睡吧。”
男人把捂住眼睛的手背挪开,微微睁开眼眸,看着眼前氤氲着微弱温度的醒酒茶,半晌,将它接了过来。
“辛苦你了。”
她听后垂下眼眸,小声说:“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的。”
等他回了房间休息之后,她照常将他的外套拿起挂好,他却忽然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低头看了一眼拉着她的手,紧张地眨了眨眼睛。
可他也只是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便又松开了手。
许幸舒抿了抿唇,然后转身离开了,关好门出去房门外。
走了几步来到书房之前,她驻足片刻,盯着门口。心里突然有什么念头无法抑制。
他总是很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而书房的门口也总是紧闭着。
就如同他的心底藏着什么不可提及的秘密一样,他的书房里也仿佛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许幸舒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儿,便再不犹豫走了进去。
书房的窗户也是紧闭着的,窗帘低垂,整个房间显得阴暗而冷清。
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整齐排列的书架,她走到某排书架前,随手抽了一本书出来。
这本厚厚的不是书籍,而是一本随手记的黑色簿子,她打开一页,才发现上面清隽劲瘦的字体上写的都是他的日记。
这是很久之前的了,最早一篇已经是十多年之前,纸页泛黄,连字迹都有些淡去了。
她不敢窥探他的隐私,这沉甸甸的文字承载的几乎是他的半生,她很想了解,但是却觉得它此刻格外地烫手,最后还是将它放了回去。
书房的中央便摆着一张桌子,上面的电脑没有锁屏,她可以任意点开上面的文件查看——
她也的确随便点了一些来看,密码和银行卡一样,她输入了一下顺利进去,不过也没看什么,匆匆一眼就退出了——
这让她心里稍稍平衡了一些。至少说明他对她并不是那么设防的。
也许这上面就有什么重要的工作文件,而他明明知道除了他也只有她会进来这里了,却没有对她有所防备。
想到这里她不免唇角微微扬起,鼠标却适时移动到了一个命名不太一样的文件,她输入同样的密码,却显示密码错误。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就这个文件格格不入。
她尝试了很多次,都不对,直觉告诉她不能再继续尝试,但却又在电光火石之间想起了日记本上的第一天。那天是0306。
成功了。
并不复杂的密码。
她握着鼠标的手指竟然有些微微颤抖,其实她只是想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内容,一眼便会离开了。
她仔细地上下滑动,却发现里面的视频、图片多到数也数不清,而这里面的主人公还都是同一个人!
这个发现顿时让许幸舒大受打击,她随机点开了一个视频,里面镜头对准了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少女。
因为时间是很多年以前了,所以画质算不上高清,但也无形之中多了一层暗调的滤镜,像梦中的那般朦胧氛围。
“喂,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摆弄你那些破录像。”女孩扎着马尾从书本抬头,不耐烦地指着镜头说。
举着镜头的人应该调整了一下焦距,待画面重新清晰后才浅淡一笑,“我这些破录像里面都是你啊。”
……
拍视频的人无疑就是秦宴了,许幸舒哪能听不出他的声音。
她心冷得厉害,又点开了几个视频,无一例外都是记录着女孩的点点滴滴。
按照时间线来看,甚至记录了女孩是如何从青稚时期一点点蜕变的,逐渐出落成一个明艳动人的模样。
她死死地咬着唇看着屏幕,疯狂地往下翻目录,想找到一些除了女孩之外的东西,最后勉强找到一个视频,上面的镜头对准的终于不是女孩了。
相反,此时的女孩举起了相机对准了温润含笑的他,他半靠在床上,宠溺的眼神又带着些无可奈何。
“你要拍什么?”
“拍你啊,不给拍?”
他唇角漾着浅浅的弧度,扫了一眼镜头,“这个时候拍?”
“不行吗?”她问。
他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随便你,别乱发就行。”
……
许幸舒按了暂停键,久久未能平息心里的心情,这种心情很难一时解释清楚,有浓重的悲伤,也有点愤怒,但又还夹杂着深深的无力感。
她宁愿视频里的主角都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想要视频里每次都对准了同一张脸!
她颤抖着退出了关掉了这个视频,眼睛慢慢地蓄起了眼泪,最后捂着脸压抑着哭了起来。
这个文件夹里全都是他和那个女人的过去,写满了他的关心和爱意,她这才知道,原来他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不会是像现在这个样子。
他根本不是喜行不动于色,不是总是淡淡的情绪波澜不惊,他也会有喜怒哀乐,即使他没有在镜头里露脸,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她都能想象着他的样子,他含笑的眼眸,清润的声音,还有每一次轻声的安慰,抚摸,都狠狠地刺痛着她。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过去发生的就是发生了,她没有资格干涉更没有能力改变,她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现在的他,可是……可是她也没有把握能抓住现在的他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她现在要看到这些视频录像。
看到了便再也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了,可能以后在某些时刻都会忽然被记起然后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心碎。
他们就快要结婚了啊。
结婚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和对方厮守着过一辈子,她真傻啊,明明知道一开始就是因联姻而走在一起的,她却还总是去奢望那些不该有的。
如果一开始不抱有这么大的期望,现在也不会这么的失望了啊。
她不应该有爱的,更不应该去奢求那虚无缥缈的感情。
她明明一直以来都是理智的,就任性了这一会儿,就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他和那个女人的感情还不够刻骨铭心,有过这样深爱过的人,他的心里真的还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吗,就算真的有,那也再比不上当年那种炽热热烈。
他能给她的,最多就是相敬如宾。
她哪里还不明白,他那些尘封已久不上线的社交账号为什么背景图都是snoopy,那正是因为过去那位曾经疯狂痴迷史努比,周边玩具堆满了一整个橱窗。
还有,她也终于明白了,向来只黏他的小七,被他精心养育了一年又一年的爱犬小七,为什么那天会突然跑过去叼着那个女人的裤腿。
小七根本就是他们两个一起养的!
许幸舒早已经在视频里都看到了,那个女人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小七,应该是朋友不要了让给她收养的,她看向拿着相机的他,一遍遍撒娇恳求他同意养它。
他拿着相机拍她和她怀中的小狗,说只要能说服他给他一个理由就可以。
女孩苦思冥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一直都很想和你养小狗呀,这也需要理由吗。”
他噗嗤一笑,纵容地道:“行吧,但事先说明,宠物和人一样会排泄,会生病,还可能会捣蛋,你别到时候每次都撒娇说让我来帮你。”
她不满瞪着他,“那什么都我来干的话这小七不就变成我一个人养的了?”
“嗯……我负责帮你买狗粮。”
“秦,宴!”女孩气鼓鼓地坐在沙发上。
他笑着说:“好了好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又要生气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既然答应了你,那我当然会和你一起好好照顾小七。”
一帧一幕,一分一秒,都无不刺痛着许幸舒的心。
……
次日七点半的生物钟,秦宴准时起身。
按照秦时的话来讲,他大哥就是一个冷漠无情设定好程序的工作机器,自律的令人发指。
男人起身后来到卫生间洗漱,然后又在镜子前打着领带,门口被敲了几声的时候,他动作微微一顿,下一秒想起来了许幸舒昨晚来过这里,看来也是在这里住下了。
“进来吧。”
他将手表带好之后,侧眸看了一眼进来的女人,“起这么早,不多睡一会儿。”
许幸舒低垂着眼帘,兴致不高的模样,不过也看不出什么,只是淡淡地问:“昨晚我休息得早,倒是你,昨晚喝多了,我还怕你今天会头疼。”
他说:“还好。”
“嗯,那我待会和你一起下楼,厨房已经在准备早餐了。”
她慢慢地走过来站在他的身侧,与他一起面对着镜子,忽然问了一句,“离我们的婚期越来越近了,我却越来越感到不安。”
他似是动作顿了一瞬,“怎么了?”
她说:“我们的婚礼会如期举行吗。”
他想也没想,很快地说:“会。”
“一定会吗。”她执着地问。
“会的。”
“可我总有预感你会离我越来越远。”
他转过身,将手放在了她的肩上,稍稍拥她入怀,其实不是很亲密的距离,但是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难得的拥抱。
“我不会走远。”他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许幸舒眼底的泪光闪现。他的人是在她的身边了,可是他的心呢。
她明明已经压抑不已,可是某些时候她也为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她居然还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面不改色地和他若无其事地相处,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她目送着他上车,看着车子消失在目光之中的时候,唇角的微笑也才慢慢地收了起来,最后化作了冷漠的面孔。
她自己都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
因为以前的许幸舒是名门千金,是在名媛圈里也总是最出彩最被追捧的那一个,她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冷静自若,体面优雅的。
现在她脸上的面具竟不知不觉一点一点撕裂了。
她一点也不想承认,心里堵的这口气,叫不甘,叫嫉妒,叫恐惧,叫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