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清砚睡醒时，率先看的是一张被轻轻晃动的光影覆盖的人脸。
画面有些瘆人，他倒不至于因此生出恐惧，但是他会因此生出嫌弃。
雨宫清砚翻了个身，侧过头，不再看头顶的那张脸。
他的动作引起了上方那人的注意。
“抱歉，晃到你了吗？”
随着那道声音响起，那抹大概来自手机屏幕的微光瞬间消失。
难得睡了一个好觉，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几点钟，雨宫清砚干脆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去开灯吧。”
听到那声反客为主的命令，诸伏景光看着盘腿坐在沙发上的客人，半晌，没动。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了他明目张胆的无动于衷，转头看过来。
虽然客厅里一片漆黑，但是凭借着模糊的月光以及良好的夜视能力，诸伏景光还是捕捉到了那张脸上一闪而过的蹙眉。
“腿麻了。”诸伏景光如实解释道。
他似乎是听到了麦芽的轻笑，太过模糊，没能听清。
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没再做出什么反应，既没再提开灯的事情，也没有丝毫准备自己去打开灯的意思，背靠着倚靠在他身侧。
诸伏景光没躲。
大概是此前麦芽在他眼中的形象过于诡谲且无厘头，加上他们最初的实际接触跟平和友好完全不沾边，两相比较，仅仅是在他身上靠一会儿根本算不上什么。
黑麦叛逃事件才过去一月有余，在新年的末尾麦芽亲手抓出了一个卧底，他不想在第二年的春天成为下一个黑麦。
诸伏景光想起黑麦不久前对他说的那番话，覆着茧的指腹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后壳。
关于黑麦威士忌，或许现在应该说，关于fbi搜查官赤井秀一给出的情报，他认为至少有七成是可以相信的。
赤井秀一与麦芽威士忌关系密切，自然也能获取到一些外界难以得到的情报，虽然他们现在表面上的身份是对立阵营本该势如水火，但是叛逃事件后，他们反而能比过去双方都在组织里时要放下几分隔阂。
至于另外三成的不可信，诸伏景光倒不是认为赤井秀一在设计骗他，而是觉得fbi方面对麦芽威士忌的情报未必准确。
如果情报真的毫无破绽，那也就不会有黑麦威士忌叛逃的那一遭，但是同理，如果情报与实际情况真的有过大出入，那当初也就不会有那个从美国而来的黑麦威士忌了。
这种错估带来的偏差在情报系统中往往很难避免，而且人本身就会变，或许是个人因素或许是外界因素，随着时间的推移，情报与实际之间的偏差越来越大。
公安部门本身存有一些关于组织中重要成员的情报，在潜入组织之前，他曾经看过不止一次关于麦芽威士忌这号角色的资料。
麦芽在组织里的确是个公认的神秘主义者，行踪不定、相貌成谜、个性古怪……这些特点也确实与那人的外在形象吻合，当诸伏景光成为苏格兰威士忌后，从苏格兰威士忌应有的视角看，他也的确赞同那些观点。
不过在更早的时候，他曾经单方面地用为数不多的资料尝试解读过麦芽威士忌。
那时候他还没进入组织，他仅是作为卧底搜查官候选人接触到那份只有薄薄一张纸的个人资料时，彼时他觉得那份资料的主人大概是一个极端的自由主义者。
当某种个性趋近于极端，在成为一个标签的同时也会成为一个好用的把柄，现在想来，fbi那边大抵也有人这样想，并且fbi真的敢冒险将其付诸于实际行动。
然而后来真正见到了麦芽威士忌后，哪怕只是一面之缘，他对那个人的印象又有了些许改观。
几个月前的雨夜，他与站在黑麦威士忌伞下的麦芽威士忌对上视线，没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任何东西。
平静，甚至是寂静，只有一片毫无波澜的深绿，让他想起了童年时在长野误入的一处密林，层层叠叠的树木漠然地俯视着他，遮去阳光和天空，仿佛不会为任何存在而生出怜悯。
与其说麦芽威士忌秉持的是极端的自由主义，倒不如说成是建立在自由主义的基础上诞生的自我主义才更贴切。
像麦芽威士忌这样的一个人，不仅是难以与之合作，更难以利用。
“苏格兰。”一道声音打断了诸伏景光的思考。
“嗯？”
“饿了吗？”
“嗯……还好。”
麦芽威士忌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站起身，去将公寓里的灯一一打开。
诸伏景光看着那个人最终走进了厨房。
他犹豫片刻，还是过去看了看情况。
麦芽威士忌已经打开了冰箱，不知道在里面寻找什么。
诸伏景光没出声打断麦芽，倚靠在厨房门口静静地观察，看着麦芽不假思索的动作，他莫名想起黑麦向他提及麦芽的抓卧底的任务时的从容不迫。
他很难不怀疑，或许所有涉事人心里都多多少少清楚，所谓的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其实建立在某个关键性角色的默许和纵容之上，而最妙的是黑麦正巧罕见地敢光明正大地利用自己的优势从麦芽手中讨得好处。
最好的证据就是在卧底身份彻底揭开后的今天，两年前利用了麦芽的黑麦仍旧能直截了当地重新找上麦芽。
让黑麦在难以琢磨的麦芽面前如此自信的原因是什么？
诸伏景光的目光落在了麦芽威士忌散乱的长发上，他无意识地搓了一下指腹，刚刚两个人靠在一起时，有一缕头发落在了他掌心。
会是外貌吗？因为长发和绿眼？
他会这么想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就在今天，不足十二个小时之前，黑麦威士忌对他说出了颇为意味深长的一段话。
【“你看起来不太像会被他缠上的类型，不过毕竟是那个家伙，偶尔做点出乎意料的事情也很正常。”】
【“他对绿眼睛的人有优待，男女无所谓，最好还要留着长发，但是你两点都不符合。”】
让麦芽对黑麦特殊对待的原因真的会是出于审美吗？
诸伏景光下意识地觉得不该只是这么简单。
换个思路，外貌这种先天优势是可以具象化成一个人的形象的。
假设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或者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备受麦芽威士忌的尊敬或者优待，以至于后来的麦芽开始对拥有特定元素的人爱屋及乌地给出几分优待的话……
那么，一个过去就与麦芽威士忌相识并且关系匪浅、大概率拥有长发绿眼的人……
诸伏景光的脑海中快速闪过一个人影。
琴酒。
麦芽威士忌在组织中鲜少露面，大多只执行单人任务，更从未有人留下过关于他的影像。
但是一旦提起麦芽威士忌，组织里有一部分人总能说出来一堆话，不屑的、吐槽的、无所谓的、看热闹的等等等，不同的人对麦芽威士忌总是存在不同的评价。
但是所有人都默认的是，组织里真正和麦芽威士忌有关的人只有两个——琴酒和黑麦威士忌。
按照情报，大约十年前，在琴酒和麦芽都尚未加入组织时，那两人都是里世界里颇有名气的雇佣兵。
同样，组织里也流传着一个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麦芽是为了琴酒加入组织的。
自从一年前黑麦在组织中逐渐崭露头角后，组织里不少爱八卦的人都曾拿琴酒、麦芽、黑麦三人的关系进行过调侃，麦芽经由琴酒的引荐加入组织，黑麦经由麦芽的介绍成为组织一员，作为连接起琴酒和黑麦这两个本该毫无瓜葛的人的桥梁，神秘的麦芽理所当然地成了一个引人遐想的关键。
麦芽在加入组织之前是雇佣兵，那在成为雇佣兵之前呢？麦芽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是日本人吗？如果是，那他为什么会选择离开日本？麦芽真的是为了琴酒才加入组织的吗，那琴酒和麦芽之间究竟是何种关系……
所有疑问被粗暴地揉在一起，诸伏景光脑海中的重重问题最终化为了存在感极强的一个疑问——麦芽威士忌为什么会对他有所不同？
而后这个疑问不受控制地演变成另一副模样：我能利用这份“不同”从麦芽身上获得什么？如何在保全自身调查任务的前提下做到利益最大化？
“过来吃饭。”
“辛苦了。”
诸伏景光和麦芽威士忌各自在餐桌前坐下，一起吃起那份出自麦芽威士忌之手的宵夜。
味道意外地不错。
诸伏景光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没能对上视线，于是他也暂且压下了开口的念头。
他想从麦芽威士忌身上取得的东西非常明确，所以他愿意暂且与其虚与委蛇，那麦芽威士忌呢，究竟是想从他身上谋取什么？
首先，诸伏景光要弄清楚，长发绿眼在麦芽那里究竟具不具备特殊意义，然后才能进行后续的逻辑推理。
第二天他就迎来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组织派发了一个四人任务。
任务成员：琴酒，波本，苏格兰，麦芽。
凌晨时分，雨宫清砚看着邮箱中收到的新任务，“啧”了一声。
这一定是琴酒搞出来的，他想。
其他蠢货不会未经他允许就让他在日本执行任务。
【确实是琴酒把你的名字加进任务名单里的。】
【苏格兰想见见琴酒，琴酒想见见苏格兰，刚刚好。】
“刚好在哪里？”
【刚好可以去保护任务对象。】
“闭嘴。”
【今日任务（047/365）：保护苏格兰】
【签到成功（047/365）：保护苏格兰】
【第四十八天也请继续努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