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星稀疏,斜落檐外,夜色将尽,东方欲晓。
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也就是寅时将半,黄元便带着阳群和几个护卫出了家门,直奔北门而去。
假是来不及请了,黄元只能留信一封,请狐笃代他向管事的学长杜微告假。
众人很快到了北门附近,虽然天色很早,但城门里面已经有一些商贩在摆摊。北市靠近北门,一些普通商贩入不起北市,便聚在北门内,虽然每月要给守门士卒的钱,但比北市的摊位要便宜的多。
很多人在排队进出,黄元也下马牵行,走向城门。
这时一个老者叫道:“黄郎君,新摘的春桃,您老尝尝。”
黄元转头看去,原来是街上卖桃和杏的张老汉。他的儿子死在了当年的贾龙、任岐之乱中,他独自抚养孙女长大,以卖桃和杏子为生。黄元见他可怜又可敬,因此平日里遇到张老汉有卖不出的桃、杏都会买下,双方倒也熟络。
不过黄元今日没有心情,便说道:“老丈,我今日有事出城,下次吧!”
张老汉听了,立刻识趣地说道:“那小人便不打扰黄郎君。待黄郎君返回,小人让素素去给黄郎君送春桃。”
“多谢老丈!”
黄元说完,出了城门。而张老汉看着黄元的背影,充满着野望。黄郎君是个好人,希望黄郎君能看上素素,让素素有个依靠,老叟就是死也值了。
黄元一心赶路,自不知道张老汉的心思,当然他若是知道,也不会怪罪。这个世界上,每个人本就有各自的求生之道,只要不是害人,便自有道理。
离了绵竹,黄元踏上回家之路。
从绵竹到阆中有五百余汉里,道路并不好走,黄元昼夜兼程,很快到了梓潼。梓潼水(今梓江)深,无法涉水过河,黄元便只得选择乘坐渡船。
渡河的行人并不多,两艘不大不小的船只来往于梓潼水两岸。
站在岸边,黄元心中焦虑,就在这时,一个小童脚下一滑,向水中跌去,幸好黄元眼疾手快,这才将对方拉住。
小童惊魂未定,站到岸上,还有些发呆。
这时一个老者上前,向黄元道谢。
这老者鹤发童颜,碧眼方瞳,灼灼有光,身如古柏之状,黄元一眼便认出此人是修道之人。
黄元好结友,若是寻常,黄元必然与老者攀谈一番,不过今日黄元急着赶路,并无心招惹此人。
然而老者感谢完黄元,并不离开,而是问道:“观居士相貌不凡,老朽可否为居士卜上一卦?”
黄元没想到此人如此突兀,便问道:“不知长者何人?”
“老夫李意(也有书叫他李意其),荒山村叟一个。”
听到李意的名字,黄元有些吃惊。益州人爱寻仙问道,又爱谶讳之学,整个东汉有名的术士半数都是益州人。前有任文公、杨由、李合、段翳、折像、杨厚,后有樊志张、董扶、郭玉,就连黄元的老师任安也是图谶大家。
而李意便是有名的术士,传说他是汉文帝时期的人,活了三百多岁。
不过黄元并不相信,真若是如此,汉家天子早把他请到身边学习长生之术了。在黄元心中,这就是个装神弄鬼之人。
不过李意毕竟是个名士,黄元也不好慢待,只得行了一礼。
“李公,我并无要算之事?”
“不对,不对。居士既有所求,如何便无要算事。我看居士行色匆匆,应是担忧家人安危吧?”
黄元也没想到李意一口说出自己的心思,倒是有些惊愕。
大汉是谶讳学最疯狂的一个时代,全面谶讳,仙道在这个时代有了一个长足发展。有所求便有所信,黄元虽然不太信神,但也希望漫天神佛保佑自己的家人,于是便开口道:“李公所言极是,小子确实担心家人,不知李公可为我算一下吉凶。”
李意拿出法器,卜了一卦,方才说道:“一父一子,飞入西川。其父坠地,其儿升天。一得一失,天数当然。见机而作,勿丧九泉。”
黄元听后,大惊失色。
李意之言,几乎乃是下下的凶兆。黄元虽不太信神卜之事,可是面对这种凶兆也没法一笑了之,于是他立时说道:“李公,此兆如何解?”
“定数难逃,何必再问!”
“李公!”
李意这时眉垂目合,恰似睡着的一般,并不答应。
黄元一时有些恼怒,可到底不能动粗。
“那李公之前可曾算到自己的童子差点要落水吗?如何不提醒他一下。”
“诸事自有天定,哪怕他刻意躲避,也未必能脱此难。倒不如任凭事情发生,不是有居士救他?”
“不去努力,如何知道改变不了。”
李意闭着眼睛,又不答话了。
而与此同时,渡船到了岸边,黄元眼看李意不言,又归心似箭,急着回家,便上了渡船,向对岸而去。
对于李意之言,黄元也只能安慰自己,狂叟之言,不可信也,都是封建迷信。可是有之前的梦,黄元的心是始终难安。
坐在船头,黄元转头看向身侧的阳群,低声问道:“公友,你相信卦象吗?”
阳群紧握手中的佩刀,朗声回道:“郎君,我不懂什么卦象,也不相信别人说的命数。我只相信,能决定我命运的,乃是我手中长刀。”
黄元点头道:“对,我也不信,这一定是个老骗子。”
可是关心则乱,这让他如何能不信,所以黄元只能不去想,不去在意。
而李意并未上船,正在河对岸看着远去的黄元一行。
一旁的小童道:“师尊,他怎么生气了?”
“因为他相信我。”
此时天空浮云飘过,李意低声道:“益州分野有天子气,可群星昏暗不定,天数一直未明,没想到今日倒是见了际会之人。今黄云扶日,杂色郁郁冲天,九侯七杰争民命,炊骸道路,谁使主者玄且来。”
这天下之事,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师尊,咱们不渡河了吗?”
“不渡了,咱们返回成都,再看看这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