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漂亮国放出了消息,把本国大豆库存调到了近20年最低,在短期找不到大豆的替代品,而华尔街各大金融巨鳄又纷纷下场建仓的情况下,短短一个星期不到,国际大豆的价格肉眼可见地疯涨起来。
而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大豆消费国,九成的油料大豆原料都需要进口的华夏,无疑是受影响最大的一个(强调一遍,油料大豆和本土食用大豆不是同一个东西)。
短短半个月不到,国内的油料大豆价格便从2300元/吨,猛涨到了2700元/吨,并且毫无放缓的迹象,朝着3000元/吨的大关冲去——虽然说3000元/吨已经是国内商家的心理底线了,但是实际上,一些知情人心里清楚,即便是到了3000元/吨,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最后的价位能被炒到多高,谁也心里没底。
而很不幸,此时华夏的榨油行业基本上都处于一个“来料加工”的初级阶段,除了少数几个国企和大型企业外,其余的压根底就没有涉足上游种植业,即便是经常去期货市场里划拉两圈,但顶多也就算是个散客而已,根本没有建仓坐庄的资格。
于是乎,见到油料大豆的期货价格一日三变,并且压根底见不到下跌的倾向,一向精明的华夏企业纷纷发挥起自己的聪明才智,想方设法规避起自己的损失起来。
有一定实力,且有一定“信息来源”和“预判性”的,凭借其信息优势,纷纷加码从其余信息比较堵塞的榨油企业手里扫单——如果遇到那种甚至根本不知道期货为何物的榨油企业,那就更妙了,趁着现货市场还没起明显的连锁反应,直接“溢价”把对方的现货原料买走。
而那些后知后觉的中小型榨油企业发现自己慢了一步,又或者干脆自己就吃了个大亏,那怎么办?
简单,蛇有蛇道,猫有猫窝,他们没那个本事在期货市场上翻转腾挪,但各种土法子是有的——不就是想办法让自己在不停产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减少原材料价格飞涨带来的影响么?
……………………
黑龙省,肇东。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王一飞一路欣赏着哈大高速两边的风景,然后颇有些兴奋地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跟着的八辆厢式货车——来来回回跟了四天车,这已经是第二批,也是最后一批,只要交完货,这趟生意就算是完成了。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齐鲁人,他委实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省去参加大宗商品贸易展,就能搂回来一个大单子。
足足540吨的食用大豆啊!
虽然说这点量对于一家榨油企业来说,实在没有多少,但对于自己这种乡镇级小型农贸公司的小老板来说,这种单量却绝对算的上一年都碰不上一回的大单了。
要不是他们县周边种植大豆的农户不多,只能凑出这么点量,这笔单子还能往上翻——人家说了,只要价格合适,有多少收多少。
想到这,王一飞心里忍不住给那位前前后后拢共只喝了两顿酒的老大哥竖起一根大拇指——果然不愧是东北汉子,就是豪爽!
自己在齐鲁做生意都做习惯了,原本在报出3100元/吨的到厂价后,还等着人家砍砍价呢,毕竟在齐鲁做生意,向来都有“底价磨三道”的传统;但是没想到那位老大哥竟然一点都不含糊,直接把这个价格吃了下来。
说实话,当时对方一口应承了下来的时候,他还是很有些担心的,毕竟生意场上这么爽快,很难说中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但随后那位据说在本地关系铁的不行的老大哥主动找自己喝了两台酒,酒桌上那豪气无比的言辞和掏心掏肺的做派,瞬间让王一飞放下心来——各地有各地的民风环境,人家东北那边讲究的就是先交朋友后生意,凡事向来喜欢“立诚意”,想来是自己想多了。
而且人家说的也很有道理,最近国际油料大豆的价格猛涨,难说最后会冲破4200元/吨的历史高位,与其等到进口油料大豆都用不起,还不如未雨绸缪,趁着国内食用大豆的价格还没涨起来之际,先囤上一批,以备后患——虽然说食用大豆的出油率要比进口油料大豆低一些,但其实相差没外人想象的那么大,只要原料价格合适,其实是非常好的替代品。
心里盘算了一下,既然那位老大哥那么豪爽,自己也不能不仗义;人家说的好,在北方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个交情……要不,到时候主动给那位老大哥降点价?反正自己的心里底线是2980元/吨,到时候就按照这个价格给他。
毕竟从人家那么豪爽,第一批货物抵达后,竟然完全不符合商场规矩地现场把对应的款项
。结了……这幅做派,值得深交!
看着厢车驶出高速,即将进入那座据传有可能并入冰城的小城市,王一飞思绪开始弥散开来,琢磨着晚上究竟要去哪里请那位老大哥好好喝上一顿了。
…………
三个小时后。
肇庆,王先屯,一家中小规模的榨油厂。
王一飞看着工人把最后一车食用大豆卸下来,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向旁边那位身形很有些圆润的中年人递了根一支笔:“金大哥,您过过称,一共545吨。原本说好了540吨的,但我在清点仓库的时候,发现余了5吨,这不,就一并给你添过来了……这多出来的5吨不要钱,就当是小弟的一番心意了。”
那位姓金的中年人接过烟,瞅了瞅上面的标志,笑的非常豪爽:“一支笔?果然不愧是圣人之乡,连名字都取得这么有文化。”
说完,笑眯眯地拍了拍王一飞的肩膀:“又是主动降价,又是多送了5吨大豆……小王啊,你这个朋友我交的值啊!”
听到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从“王老板”变成了“小王”,王一飞的心里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没往心里去——人家毕竟年岁比自己大,再说了,万一人家是真把自己当朋友了才用这种称呼呢?
主动给中年人点上火,王一飞笑呵呵地说道:“金大哥,您看,货也下完了,秤也过了;要不……咱们把流程走完,然后小弟我做东,请金大哥好好喝上一台?”
中年人自然知道王一飞的意思,当下极为爽快地点点头:“成,亲兄弟明算账,该走的流程还得走,这样喝酒才喝的爽利嘛!”
王一飞闻言,心里大定,然后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金大哥,刚才说了,所有的货都按照2980元/吨的到厂价为准,这一下又要麻烦你们财务重新记账了。”
“不过我已经算好了,你前面已经按照3100元/吨的价格结过一次款,现在只需要再结给我91万5千2百元就可以了——零头就不用算了,直接结给我91万5千就够了。”
中年人脸上表情不变,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你算的没错,从你的账面来看,我是该结给你九十一万五千……不过,既然说了是到厂价,那么所有的运输成本就该你来承担喽?”
王一飞一愣:“是该我承担啊,可是……这跟眼下这事有什么关联?”
想了想,王一飞恍然大悟:“哦,你是怕物流公司资质不够,物流手续不齐全,到时候会出问题?……你放心,这些所有的手续都齐全的很,物流公司也是正规备案的,工商和卫生那边不会出问题的。”
中年人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王一飞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中年人瞧了瞧他的表情,笑眯眯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该给你的钱,我自然会一分不少地给你,只不过……我们厂的停车费和装卸费是不是该交一下了?”
停车费?
装卸费?
王一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时候,拉货进厂还要给停车费和装卸费了?
陡然发现自己上了个套,王一飞的笑脸拉了下来,不过依然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冷静,扫了扫有意无意朝这边围过来的工人,开口道:“金经理,不知道……这个停车费和装卸费是怎么个算法?”
中年人哈哈一笑,然后示意财务过来报数字。
这名带着金框眼镜的中年妇女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地按了一阵子,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本厂停车坪不对外开放,因此在特殊性况下,外来车辆统一收费标准为500元/小时——王老板八辆厢车往返两次,一共停留6小时,应收费用2.4万元。”
王一飞闻言,顿时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就听说有些人为了捞偏门,同时又为了避免触碰法律,特意研究出来了无数套路,其中这种类似于强买强卖和虚高物价的手段就是其中之一。ωωw.cascoo21格格党
之所以用这种方法而不是直接抢,就是为了预防东窗事发……毕竟不管是强买强卖还是虚高物价,在当下都属于民事范畴,性质和代价跟诈骗和直接抢钱是两码事。
想了想,王一飞点了点头:“成,两万四就两万四,这个停车费……我交了!”
严格说起来,这笔单子刨去各项成本和开支的总利润,在个11万元上下,就算被坑了2.4万,终归也没亏本,再加上周围一票自人虎视眈眈,形势比人强,该忍气吞声的时候还是得认怂。
见他认栽,中年人略有些得意地点了点头,然而中年会计的声音却没有停下:“停车费只是一部分应收账款,由于王总的运输车辆都是
。40吨级别的大型厢车,对我厂的水泥路面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需要重新维修,因此这部分费用也应有王总承担;”
“昨天施工队过来看过了,我们厂整个路面都进行重新修整,维修费用共计……40万整!”
听到这个数字,王一飞的脸色顿时铁青,扫了扫广场上一丝裂缝都没有的水泥路面,他的双拳精进捏在一起。
中年会计似乎没有察觉到王一飞的表情变化,依旧自顾自地说道:“除此之外,王总两次拉货到我厂,都是由我厂工人负责装卸,由于这不是工人们的本职工作,因此必须向其支付装卸费用;同时,由于工人全部去装卸大豆,我厂这几天无法正常生产所产生的损失也应由王总一并承担。”
“装卸费用这块,我统计了一下,这几天我厂64位工人一共出动了384个工时,按一小时100元的费用计算,一共3.84万元。”
“而至于这几天我厂生产停工所造成的损失……既然金经理帮你说了好话,我们就吃点亏,算你个30万!”
说完,中年女会计又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按了起来,短短三秒钟后,抬起头来:“既然王总说了这批大豆按照2980元/吨的价格卖给我们,那么按照计算,扣除掉停车费、装卸费,再支付完地面和停工的赔偿费用后,我厂应结算给王总4.74万元!”
说完,也不按照正常财务顺序开具发票后填写承兑汇票,而是直接从旁边的包里,数出来5叠钞票裹在报纸里。
中年人笑眯眯地把那叠现金递了过来:“小王,还愣着干啥,大半天的,赶紧签个字,然后把钱收好啊!”
王一飞冷笑着看着眼前的中年人,再傻的人也知道,如果自己伸手接了这叠钱,只要转身走出这个大门,这事就算变不成铁案,也绝对会被这些地头蛇拉扯成为一笔糊涂账。
死死按耐下挥拳的冲动,王一飞怒气冲冲地瞪着中年人:“如果我不认呢?”
中年人哈哈一笑,瞅了瞅被自家工人隐隐围起来的那几个卡车司机,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一飞的肩膀:“小王啊,我们都是生意人,今天谈不拢,可以明天谈嘛,我相信总归有谈拢的那一天的;只不过……肇庆这边晚上不太安全,你自己一个人住宾馆,可不要随意走动哦!”
顺着中年人别有意味的眼神瞅去,十几个雕龙画凤的粗壮汉子出现在王一飞视线里。
看着这些人倚靠在工厂大门,慢悠悠咀嚼着口香糖的模样,王一飞只觉得自己的血管都要炸开。
“有本事,你现在就动手!”王一飞咬着牙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不是白痴,自然知道这种“三不沾”的场面,就算自己报警了也没用,人家用的是“外人”,从头至尾都没自己动手下场,自己根本拿不出半分证据——就算是警察明白其中的猫腻,但人家毕竟是地头蛇,北方此时的潜规则是什么样子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但同样的,作为一个乡镇级的小老板,这几十万的亏空,他是无论如何也补不起来的——在后世几十万或许不是什么大数字,但放在当前,这却绝对足够一家规模不算大的企业直接破产。
与其被坑的倾家荡产,不如现在就咬着牙硬扛着,绝对不能让这事变成一笔糊涂账!……这是王一飞此刻心里唯一的想法。
如果直接动手的话,这些人未必敢把自己往死里弄,但凡能熬得过今天,自己总归还是有要的回钱的那一天,或者说至少还有一个可能性;
但要是今天乖乖认怂了,就算事后自己报警……
中年人很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一副想要吃了自己的王一飞,轻笑一声:“哟呵,看不出来,老弟骨头挺硬的啊!”
“成,既然你这么要求了,那老哥也不能让你失望……”
说完,似乎很有些苦恼的摸了摸自己的大圆脑袋,然后招了招手,十几个雕龙画凤的粗壮胳膊顿时出现在了王一飞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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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本章内容根据真实事件改编,国际大豆价格猛涨的那段时间,国内企业做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真的不在少数。
2、这件事虽然的确发生在肇庆,但却不是在王先屯那边,而是更加偏远的一个地方,具体地址在哪,当事人没说;而之所以用了王先屯这个地名,完全是因为几年前去肇庆的时候,只记得欢乐城那片了,如果有王先屯、世纪城、黑大门那边的书友,我先在这里道个歉。
3、虽然由于大庆的缘故,我对东北远比别人想象的有感情,但不得不说,听了一些故事后,发现欢乐城破败如此,以及肇东城边出现的那无数的废弃建筑,不是没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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