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自己,也好像被这叙述给带回到十几年前,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想想也好笑,珈蓝关的突厥守将乌屠罕还未睁开眼睛,王爷的人马就已经杀到了他的床跟前。”他哼了一声,“关雄的死,让这群突厥鞑子大大的自满了,乌屠罕大概至死都不知道,岑戬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珈蓝关的守将乌屠罕是突厥四大名将之一,据说他是突厥菩淳郡主的儿子,而菩淳郡主是突厥王阙离博的姑妈。可想而知乌屠罕在突厥并非无足轻重。
就在那天清晨,在太阳绽放出第一束阳光时,从珈蓝关缓缓升起了一面红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只灵动夺目的翔凤。
这正是赤凤营的营旗。
前晚岑子岳悄无声息带着七百人出发,毕竟是主帅离营,没过太久,就被副手袁文焕给察觉了,他不敢怠慢,慌忙叫醒了营中众将士,匆匆忙忙点了三万兵马,跟在岑子岳后面,追了出来。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岑子岳这七百人是泅渡的蓝水涧,而他们这大队人马就必须临时搭建浮桥,这就费时良久了。而且三万人马行动起来,远没有七百个仔细挑选的精干战士更快,因此,等到袁文焕带着人马赶到珈蓝关前,却震惊地发现,关门竟然大开着!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傲然立在城头上,那是他们的主帅,岑子岳。
只见他身上鲜血淋漓,几乎成了个血人,在他的身后,是他带出去的那七百勇士——如今,只剩下四十八个了。
太阳,高高挂在岑子岳的头顶上方,刺目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无数将士看见,岑子岳的左手拎着刀,刀尖还在不断往下滴血,而他的右手,则提着一大串人头。
甄玉一怔:“他手里提着什么?”
“人头。”承影淡淡地说,“王爷做了一件事情:他把关内十几名突厥将领的首级,全都砍了下来,把这些人头的发辫系在一起,拎在手上。”
他说着,嗤的一笑:“当时我也在袁文焕的队伍里,王爷就站在我前面不到三丈的地方,我第一眼竟然没认出他来。”
甄玉听得头发都根根直立!
但她马上就明白:岑子岳是要拿这些人头,去和突厥人谈判,因为突厥人最看重的就是首级,人死后如果找不到首级,甚至无法下葬,因为那样一来他的魂魄就将永远耽搁在中阴身,再也无法获得安宁。
珈蓝关的守将乌屠罕是突厥王的表哥,对突厥人来说,他的头颅自然更加重要。
岑子岳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换回关雄的尸体。承影说,他一共砍了十七颗人头,其中除了乌屠罕,剩下那十六个,也全都是突厥的贵族子弟。
“十七换一,这交易算是非常划算了。”承影笑了笑,“突厥那边,拿下珈蓝关才两个月,都还没高兴够呢,就又丢失了,而且还陪上了一个郡主之子和一大群少壮将军,甚至为了迎回他们的尸身,不得不交出早就被埋在冻土里的关雄遗体。”
突厥人心中的挫败感,可想而知!
承影说到这儿,微微扬起脸来:“自那之后,赤凤营中再无质疑王爷的声音,也是因为珈蓝关一战,他彻底奠定了自己在大祁军中的地位——公主现在明白,突厥那边为什么对王爷如此忌惮,甚至近年来,已经不敢和我们在正面的战场上发生冲突了吧?”
甄玉当然明白了,哪怕用想,她也能勾画出当时的那副场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独自站在高高的城头上,如火的烈日,猛烈烤灼着他单薄的身体,他浑身血污几乎看不出原样,刀口也因为砍杀太多,连刃部都微微卷了起来,而他的手上,还拎着一大串可怖的人头……
这不是人应该有的姿态,这分明是个杀神!
“所以那之后,无论是赤凤营还是突厥人,都纷纷谣传,说是关雄的魂魄未散,附体在了颐亲王的身上。”承影说到这里,微微一哂,摇摇头,“不过这谣言没持续多久就消失了,因为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王爷手段之诡谲可怖,远胜过当年的关雄。他彻底剥落了从前孱弱无能的伪装,成了一个真正的杀神。”
承影给甄玉讲的这桩岑子岳少年往事,深深印刻在了她的心里,这也让她更加明白了,岑子岳是怎么坐上赤凤营主帅这个位置的。
而如今,当她看见大明殿前的岑子岳时,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酸楚。
今日不光天子到了,群臣百官也都到了,萧纤纤让阮婧跟着父亲进来这其实是玩笑话,但镇国公阮霆也到场了,他这两天一直在吃甄玉给开的药,情况很快稳定下来,虽然还是很虚弱,但今天这种重要的日子,皇上都不缺席,他就更要支撑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出场。
甄玉也在场。身为玄冥司统领,她低调地守在天子身边,同时默默关注着太子等人的安危。
那枚蛊珠,她悄悄托人给了岑子岳,这段时间甄玉心里总是七上八下,始终担心赤凤营会出事。
检阅完毕,接下来就是外国使节觐见的环节了,众人耳朵里,听见了一声低沉的狮吼。
甄玉放眼望去,果然,上次看到的车渠国的那头大狮子,此刻正跟在驯兽师的身后,缓缓走向前方端坐在龙椅里的景元帝。
群臣百官不约而同发出震惊的低叹之声!
对他们而言,这是此生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狮子!
今天出场的狮子,身上披上了一块红色的绸布,脖子上挂了个金色的铃铛,鬃毛似乎也被认真打理过,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蓬松张扬。
然而,与狮子的盛装打扮不相符的是,今天这头庞然巨兽显得很不安分,它时不时摇晃脑袋,仿佛是要摆脱烦人的蚊蝇——可是大冬天的,滴水成冰的天气哪里来的蚊蝇?
而且甄玉也留意到,这头狮子的步伐有些不稳,之前她见过它被关在笼子里的样子,那时候它在驯兽师的面前,乖巧得像一只大猫,甚至会把脑袋枕在驯兽师的胳膊上,用舌头舔驯兽师的脸。
但是此刻,它似乎心情很糟,步伐凌乱,似乎总想挣脱身上的铁链。那个鼻子上镶嵌金色环子的驯兽师,则变了脸色,狠狠将手里的鞭子抽在狮子身上,以示警告——兽与人之间,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和谐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