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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既已命至悬崖,那还何必瞻前顾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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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儿,扶我起来。”

楚倾瑶藏于袖中的双手寸寸攥紧,冰凉从指尖蔓延,游荡在这副了无生气的躯壳里。

她总不能如此憋屈的病死他乡。

她不能就这样倒了,爹爹还在大狱,弟弟落入敌手,若她就这般轻易倒了,那可太如那些人的意了。

枕边的小药匣里装着一枚枚冒着幽光的银针,楚倾瑶抽出竹签粗细的一枚,毫不犹豫地用力刺入下腹。

一口褐色浊血落在地上,楚倾瑶的神色从霎然面若金纸,继而缓缓泛出血色。

不过几息,刚刚还生气奄奄的人儿,转眼恢复了不少生机。

那双原本悲寂丛生的眸子,再抬首,已经掩去大半思绪,只余彻骨恨意藏匿其中。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无碍,不过一个略有些伤身的穴位罢了。靳少爷先回避一下吧,等我起身再请你进来。”

靳星怀知道自己隔着珠帘已经有些冒犯,连忙出屋带上门,神色怔忪地靠在门边,绷紧的肩膀一懈再懈。

他是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但他不是傻子。

这世上哪有什么神奇的穴位包治百病,一下就能让人恢复如初的?

没有,都是用各种不值得代价换来的。

靳星怀眼前不断重现刚刚楚倾瑶毅然决然扎向自己时的那一幕,银晃晃的竹签粗的针,褐红到让人后怕的血,想着想着,他脑中如一团麻扯来扯去的头痛欲裂。

他记得楚姐姐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儿,虽只比他大半岁,但言语行事上沉稳得总大他许多年岁一般,父亲曾说,楚姐姐少年老成,且十分懂得藏拙。

平日神色清冷略显疏离,但嘴角总勾着一丝温婉的浅笑,与人说话轻声细语如春风拂柳,却又总能如投湖玉石一语中的。

靳星怀一直都知道楚倾瑶聪明伶俐又有点小倔强。

可他从来没想过会在楚姐姐身上,感受到一股让人害怕的决绝。

双手捂住脸,靳星怀垂下头,身子渐渐躬下。

他好无能,也好没用,楚姐姐最艰难的时候,他连一句有用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不懂什么朝堂风波云涌,也不懂如何周旋打点,他连楚姐姐父亲为何入狱都没搞明白原委,更别提帮什么忙了。

生平第一次,他痛恨曾经游山玩水不学无术的自己。

身前似乎停住一个人影,靳星怀抬起头,对上视线的瞬间,他只觉得自己被掐住了脖子,周身裹满了阴鸷冷戾的气息。

“你,你,你是,何人?”

靳星怀不自觉地结巴,蹲在地上的腿被强大的气场压制,根本站不起身。

君临妄一袭玄墨华服修身,居高临下的睥着他,神色漠然,眸底冷戾。

“靳小少爷,别来无恙。”

——

“小姐,您刚刚那样,会不会伤着身子的根本啊?”

鸢儿探着楚倾瑶已经恢复正常温度的额头,心中担忧愈演愈烈。

楚倾瑶面色如常地拂开她的手,眼底波澜不惊,“怎么会,别瞎想。”

一点折寿的代价罢了。

既然这副身子现下光是康健的活着都成问题,那她还何必瞻前顾后。

桌上摊着那被血渍染污的那两封信,卢婶婶那封,后面说已经在打点了,只是军中事宜一向敏感,卢伯伯自从被皇上训斥过后,也不敢再有过多大动作,不然容易被坐实楚白山结党营私的罪责。

而另一封,是严春宜的闺话信。

严春宜是裴淑婉的大嫂,而裴淑婉,是时常与贺子言兄妹相称,举止亲昵,明晃晃给她戴绿帽的那个女人。

楚倾瑶与严春宜本不相熟,甚至连手帕交都算不上,游湖宴会等场合也不过点头之交,叫得上名字罢了。

信上先是很诡异的用十分相熟的语气说了些闺中密友才会谈的羞耻话题,篇幅过半才出现些夹杂其中的隐晦话语。

例如:我院子里的槐树结果了,结下来的槐角都瞧着不大好,我小姑子来讨了些。你要吗?你若不要,我便一股脑都给她。届时你再想要,我可就没有了。

再比如:我小姑子前几日送了我两只野鸡子,她说是猎场猎来的,大家都有,连恰巧碰上的大皇子也有。

单单这两句,楚倾瑶一眼便察觉出不对劲。

后文反复通读两遍也不见异样,楚倾瑶当即让鸢儿拿出纸笔回信。

前文寥寥几句言自己近来伤春悲秋茶饭不思,刚出京城没几日便接连病倒了两次,又说自己回想起好几家茶馆的说书故事,叫严春宜帮自己去多听几场。

墨染笔尖悬在纸上,楚倾瑶沉思片刻继续落笔。

“亏你还想着我六月讨你槐花蜜时就惦记上的槐角,你可不许给了别人,一颗都不许。”

槐树木鬼,寻常人家兴许不忌,但官府门第向来事事都求个好兆头,裴家长子的院中怎会有能结果子的槐树。

而槐角并不能食,但可入药,清热泻火,药丸内服可止血她记得父亲往年的随记中写到过,某日御书房议事,皇上骤发病症,急召太医,后服地榆槐角丸。

严春宜是刑部左侍郎的女儿,而父亲当日在宫中,就是被刑部左侍郎收押的。

裴淑婉管严春宜要莫须有的槐角,严春宜暂且没给,而是先写信问她要不要,还提醒她,日后再想要便没有了。

那这槐角,应是与父亲相关的证据。

或笔录口供,或其他证据,但无论是什么,都绝对不能落入裴淑婉手中,否则便是给了贺子言,变相落入丞相府手中。

严春宜此举代表着刑部左侍郎的意思,要挟也好讨恩也罢,她姑且记下日后再算。

而至于另一句,那野鸡子的‘鸡’字似是写错而写了两遍,第一遍画了个凌乱的方块,字底隐约透着一个‘妓’字。

这应当是严春宜给她的一点小提示,免得她连敌人究竟是谁都一头雾水。

裴淑婉这些年一再模仿楚倾瑶的清冷出尘,自然没有逞武能的喜好,那便是跟着贺子言去的猎场。

并且,给大皇子送了两个妓。

如此顺下来,丞相府背后是谁不言而喻。

但毕竟严春宜与她并非熟识,此时的她必须万般谨慎,容不得行差一步,严春宜的话,她只能信一半。

毕竟现下虽说楚家没落,可她爹总归还在京中,一日不定罪,那她楚家这把刀,谁都能抢过去捅别人一下。

回给严春宜的信寥寥几语收尾,楚倾瑶放下笔,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腕,至于回给卢婶婶的信,她此时实在没有头绪。

鸢儿担心她劳累,见她额头冒出细汗,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轻轻擦去。

靳星怀不知何时进了外间,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出神。

“靳少爷?我家小姐唤您好几声了。”

“啊?我,我刚刚在想事情。”靳星怀惊醒般转过头来,对上楚倾瑶疑惑的神情,不自然地错开了眼神:“楚姐姐,等天亮了,我再给你请个郎中来吧?”

楚倾瑶将纸笔放在一旁说道:“不必了,你瞧我现在精神头不挺好的吗,我身子已无大碍了,不过今天还有其他事想拜托你。”

“楚姐姐你只管说。”

听他急切的语气,楚倾瑶愣了一下,随后轻笑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白日里我想去附近的茶馆转转,但我毕竟大病初愈可能会体力不支,转不了几家,你可否替我去寻其他茶馆的说书先生,给些银子,让他们讲些故事。”

“讲故事?”

靳星怀一头雾水,“楚姐姐,你要讲什么故事啊?”

楚倾瑶起身缓步到窗边,透过窗棂,望向晨雾蒙蒙的天边,声色寒寂:“讲,皇帝昏庸,忠臣负骨,稚子何辜,天下危冤四起。”

卯时的天已经亮堂起来,可朝阳却被层层浓云遮盖,显得天色沉闷闷的。

靳星怀盯着楚倾瑶背光的身影目不转睛。

他仿佛看到茫然大雾中,一个脆弱却又坚毅的人儿站在前路,等他追上前去,等他跟在身后。

靳星怀猛地低下头,默默转身出门。

——

晌午前,城里的集上正热闹。

楚倾瑶被靳星怀和鸢儿左右护着,随人流慢悠悠地往就近一处茶馆走去。

路上糕点小吃飘香四溢,道两旁吆喝声交错入耳,身处这烟火气中实在让人心安。

走着走着,鸢儿忽然脚步顿了一下,紧接着踮脚往一处张望。

楚倾瑶随着她的视线看去,问道:“怎么了?”

“奴婢好像看到那日药商身边的两个属下了。”

靳星怀愕然问道:“药商?什么药商?”

“就在那,那个主子穿着一身黑,身后两个属下一身灰的就是。”鸢儿一边指着,脚步慢慢往那处凑。

楚倾瑶顺着看去,却蓦然望见那副侧颜,薄唇浅抿,藏着轻佻笑意的瑞凤眸下,明晃晃缀着一颗泪痣。

“那人就是先前予咱们赠药的药商?”

鸢儿摇摇头,“奴婢那日并没有见到药商本人,但那两个下属奴婢是记得的。”

楚倾瑶彻底停下脚步,神色满是诧异。

那日在京中惊鸿一瞥,她甚至都要怀疑是错觉,或认错了人。

可今日再见那人的侧颜,她不禁思绪大乱。

她本以为她定然已经忘了儿时将自己吓哭的那双瑞凤勾人的眉眼。

可时隔多年当他再次出现在眼前,隔着人海她细细打量,心中始终都有个声音一遍遍重复地告诉她。

她没有认错。

“你们打什么哑谜呢?到底是什么药商啊?”靳星怀隔着人海和摊贩的牌匾飘旗,半天没看到鸢儿所说的人在哪。

鸢儿简单讲述先前在驿站的药材一事,靳星怀听完脱口而出:“最开始的行径,听起来怎么不像好人呢?”

鸢儿回想起长义一板一眼跟她说让小姐深更半夜亲自道谢的场景,低下头笑而不语。

也怪她当时心急,意会错了吧。

楚倾瑶望着远处那三人的背影,莫名一股逃避的念头涌上心头,趁着那人还未发现,连忙拽着鸢儿和靳星怀往反方向躲。

集市另一面,古玩小摊前,长仁嬉皮笑脸地跟摊主讨价还价,君临妄随意打量着手中一枚刻着宫印的扳指。

忽然长义凑近君临妄身后,“主子,那位好像是楚小姐。”

君临妄回头望去,睨见那不盈风吹的倩影没入人潮。

长义不解的挠了挠头:“也可能是属下看错了,楚小姐昨日还病得下不来床,今日怎得都能逛集了?”

“你跟上去瞧瞧。”

“是。”

长义三两步蹿到楚倾瑶不远处,君临妄目光寻着人潮中时隐时现的那道身影,神色漫出几分兴致盎然。

结果,在扫见楚倾瑶身边小心护着人往前走的靳星怀时,眸底笑意荡然无存。

啧,碍眼。

楚倾瑶拽着鸢儿绕了个圈,从另一条不太拥挤的小道拐入茶馆。

此时将临午饭,茶馆中却依旧人满为患,不少人品茶听书入迷颇深。

楚倾瑶随便寻了个大堂角落的位置坐下,当即有小二上前招呼。

鸢儿对小二附耳说了几句,手中银钱随着一叠纸递了过去,小二听完爽快应下,不多时端着一壶碧螺春和一叠桃花酥回到桌前。

“这位小姐,咱茶馆后面休息的先生们瞧了您给的故事那是赞不绝口,争相竞抢待会儿的说台,小的瞧您又面生,多嘴问一句,您这故事是打哪来的啊?”

楚倾瑶垂眸,吹着茶盏中的浮叶默不作声。

一旁的靳星怀倒是板着富家公子的气场,偏头不耐烦地瞅了那小二一眼。

鸢儿适时开口说道:“问这么多干嘛,你就说这故事你们讲不讲,不讲那就拿回来,我家少爷和小姐也好去你们对门那家问问。”

“诶!您别介啊!小的不问了还不成嘛。”

小二丝毫不见害怕的打着哈哈退下,毕竟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若不是圆滑之人也干不成这茶馆的跑堂。

没一会儿,台上讲完‘宋江怒杀阎婆惜’后,换了一位说书先生。

醒木连拍三下,满堂寂静。

“今儿给大伙悄摸讲两句。”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你都坐台上了,还能叫悄摸?”

“哈哈哈,别又是什么天家的事儿吧?”

“还真有可能,我前儿听说京城那,那位又办了件大糊涂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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