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年又想起皇兄的调侃,脸颊一红,撇过头不看他。
“你阿娘着急得紧,本宫替她来寻你。”
陈渊点点头,不去想她话几分真假,开口给她解释。
“父皇调了丰州的沈家军,又指给我一支禁军,今日启程,前往北州。”
调兵?
“可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这一行,有没有受伤?”
看着陈渊讳莫如深的目光,沈惜年自知失态,探出去的身子收了收。
陈渊心像是被扯了一下,没缘由的心乱。
他点点头,换题一转。
“唐仞把北州,让给了羌狄。”
“什么?”
沈惜年一惊。
“他不是从北州大胜回来的吗?”
北州一战,唐仞何等风光。
少年将军,班师回朝。
唐家更是风头无两。
唐绾在宫中,眼睛快要扬到头顶了。
也是在北州驻军期间,唐仞捉了上山采药的慕醉,一路带她回京,做成了药引子。
自己阿爹阿娘,还有年幼的弟弟,全都被杀。
现在陈渊告诉她,北州一战,北齐败了?
陈渊开口解释。
从进城,到与空影汇合,取粮,送粮,一一详尽告诉沈惜年。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我们在北州,碰到了唐府的人。”
沈惜年蹙眉看着陈渊,唇瓣动了动,知道她的怀疑,陈渊接话。
“是唐府的暗卫。”
沈惜年也是这样想,只是疑惑,唐府怎么也派人去了,唐绾知不知道。
她思忖之际,陈渊从袖口掏出一块嫣红色的布块,抬手递给司春。
司春一愣,下意识地接过,看向沈惜年。
后者点点头,司春徐徐展开。
一个嫣红色肚兜,还有淡淡香味萦绕,随着肚兜散开,香味散在马车里。
沈惜年只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好像刚刚闻到过。
“三皇子,既藏了女子的肚兜,怎么还这般大方,拿出来给长公主看。”
司春羞红的脸,带着明显的不满。
她只当他难得出宫一次,在北州一行中,遇到了什么艳遇。
这种脏东西,还要拿出来,脏了自家长公主的眼。
她嫌弃地三两下把这个肚兜折起来,反手递给陈渊时候,落在肚兜上的目光却顿住。
陈渊没动,司春的手就这样僵持在空气中。
“怎么了?”
沈惜年看出司春的变化,抬手,示意她递过来。
司春满眼震惊,递给沈惜年的手抖了抖。
“长公主,这是贵妃的……”
沈惜年接过,重新展开打量。
嫣红色丝绸肚兜,面料光滑细腻,宛若流水。
绣着的鸳鸯,针脚齐整,摸上去丝毫不觉有丝线。
沈惜年视线落在肚兜一角,心中的疑惑恍然。
怪不得自己觉得这东西的味道熟悉。
这是‘声声娇’的味道。
是唐绾的肚兜。
“你从哪得了贵妃的物件?”
陈渊撇着的嘴角扬了扬,冷哼一声。
“长公主可知,这是从唐府暗卫身上搜出来的。”
唐府暗卫,训练有素,身手矫捷。
况且唐家还豢养了训练有素的飞鹰和飞鸽,人行十几日的路程,飞鹰两天就到。
此行得知唐府的人也跟了过来,陈渊要查。
空影却告诉他,直接硬碰,怕是会打草惊蛇。
不等他们把信儿传回国公府,怕是唐府已经得了消息,做好打算了。
所以。
“所以我就让九生在酒里下了分量不轻的迷魂散,待他神志不清后,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沈惜年眼神一顿,也忘了刚才计较的问题。
“九生?”
见陈渊点点头,她唇颤了颤。
“你见到他了?”
问完,沈惜年也觉得这个问题是废话。
陈渊要是找不到九生,怎么会轻而易举找到连成山的粮草呢?
这是只有慕醉和九生知道的秘密。
那日阿爹上山打猎,贪图一时过瘾,追着猎物,往连成山深处走了走。
最后猎物跟丢了,又适逢狂风大作,倾盆大雨。
随意找了个山洞躲避,却发现了藏在山洞里的粮草。
种种痕迹表明,这是羌狄人留在这里的。
或许是为了两国交战之后,能够跟上输送粮草。
又或者,是从北齐境内偷的,还没有运往羌狄境内。
地处深山隐秘,寻常根本不会有人上山发现,所以也无军驻守。
陈渊见她脸色有些白,声音轻了轻,肯定道:“见到了,还有你托我打听的。”
沈惜年瞬间想起,陈渊临走之前,她交代给他的事情。
可陈渊人在眼前,话到嘴边,沈惜年却不敢听了。
她吞了吞口水,却亘在胸口吞不下去,脑子一片乱麻。
“我……慕氏一家……如何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满心期待,却更害怕听到答案。
陈渊不答反问。
“慕醉是谁?”
沈惜年提到嗓子的心,被陈渊一问,悬在心口。
她微微转头,躲过陈渊直直的目光。
“之前一个伺候本宫的丫头。”
陈渊漆黑的眸子盯着沈惜年,看见她嘴角不易察觉的发抖。
想再追问,话到嘴边又变了。
“慕家一家,全都被山贼所杀。”
沈惜年歪着的头一顿,陈渊再说什么,她全听不到了。
耳朵里,是马蹄肆虐的轰鸣声,嗡嗡作响。
聚焦在帷幔的眼神,一瞬散开,霎时模糊一片。
沈惜年手脚冰冷,从没有过的冷。
耳中的轰鸣,脑袋的疼痛炸开。
比自己临死前被锁喉,还要疼百倍。
阿爹、阿娘,还有弟弟,全都死了……
即使做慕醉的时候,临死前唐仞告诉过自己。
但是死前,她向孟婆打听阿爹阿娘、还有弟弟的下落,孟婆没有回答她。
她心里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也许,那些话是唐仞故意激她。
她让陈渊寻一寻,说不定,她的家人仍然活在世上。
“长公主。”
司春第一个发现她涌出来的泪,慌乱从前襟扯出绢帕,还未靠近沈惜年,手腕就被陈渊扣住。
她扭头,语气不好。
“你干什么!”
长公主不是没哭过,只是这样神情呆滞、静默地流泪,司春是第一次见到。
她的心,瞬间就慌了。
陈渊被她喉得一愣,手上力道没松。
司春恼怒,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掰开陈渊锁紧的手。
手腕微微发红,她顾不上,赶紧用帕子给沈惜年沾着眼泪。
沈惜年穿着的翠色银丝团蝶装,胸口颜色比其他地方重几分,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隐隐露出中衣的颜色。
司春注意到了沈惜年胸口的凌乱,微微侧目看到陈渊盯着沈惜年的眼神。
她也不好直接给沈惜年沾胸口打湿的衣衫,只能挪了挪身子,挡住陈渊的视线。
陈渊目光落在沈惜年木然的脸上,直直地看着。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沈惜年没有铠甲的样子。
这段时间的相处,沈惜年永远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护着他阿娘,与贵妃正面冲突。
他听说,沈惜年甚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丞相唐涟的脸。
陈渊只当她是背靠太后和魏国公,无所顾忌。
她对他说,要护他、护他阿娘,把自己包装的如此强大。
可是现在,陈渊却觉得,她不是无所顾忌,她好像就是不在乎生死。
巴掌大的小脸,硬撑着,泪止不住,在脸上打着滚坠落。
沈惜年说,死的那家是伺候丫头的家人。
他虽不信,但也直言了当地告诉她这些。
此刻,他懊悔说出口的话,只想把她揉进怀里,按住汹涌不停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