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年脚步顿了顿,转身看向一脸惊恐的司春。
她手从暖袖中伸出来,纤细柔软的手指抵在唇上。
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司春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不迭捂住嘴。
她惊恐的眼睛里写满了慌张,像个逃跑的小兔,四下张望,生怕被人听了去。
还好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她压低声音,从指缝中溜出一阵哭腔。
“长公主,那雪要是不停,咱们、还有国公府,岂不是都是欺君的死罪。”
长公主只是一介凡人,又不是王母娘娘下凡,哪有控制天气、让雪停了的本事啊。
想到这里,司春眼泪都要溢出来了,捂着嘴的手紧了紧,腾起一阵恐惧的酥麻。
沈惜年没有看到司春情绪的汹涌变化,只是微微抬头,看着伞外纷繁的落雪。
她唇角微动,伸手接住落在掌心的几片雪花。
身体的温度,让雪花瞬间变成一汪清水,冰冰凉的。
紧接着,沈惜年甩甩手,又抄着手塞回暖袖。
语气笃定,“雪一定会停。”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司春愣在原地,心跳如鼓,脑海中只剩下“欺君之罪”四个字。
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惜年已经走远。
她连忙撑着伞,追上沈惜年的脚步,声音颤抖道:“长公主,你为何如此肯定?”
沈惜年沉默着低头,认真走着路,目光落在前方被雪覆盖的道路上,脑海中浮现出最近深夜的天空。
一连数日的午夜,暗红色的云层如汹涌的烈焰。
翻滚着,扭曲着,在天际肆意蔓延。
仿佛整个天空都被血染一般,透出浓重的不祥预兆。
在这血染的天空下,零星有几只乌鸦往北飞去。
它们的羽毛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嘶哑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叫声凄厉而刺耳,让人不寒而栗。
只有沈惜年知道,这些异常的现象,是即将停雪的征兆。
藏在沈惜年身体里的慕醉,忽然觉得自己置身于北州天寒地冻的原始森林深处。
一股寒意从背脊蔓延开,一点点吞噬她的全部。
身体冷得发抖,即使披了厚重暖和的银狐披风,也无法抵御这股刺骨的寒意。
她鼻尖发酸,眼眶忽然变得滚烫。
抬抬头,努力忍住掉出来的眼泪,却被几片飞进眼里的雪花蒙住了眼。
刹那间,天地一片白茫茫。
心脏如同掉进了深水冰窟,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拖拽着脚腕,往冰窟深处坠去,无力感一圈圈放大。
此刻的她,好想阿爹,阿娘和弟弟。
好想让他们把她带走,不再独自面对漫无尽头的未知和折磨。
司春没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仍然小声问个不停。
“长公主,雪真的会停吗?”
“长公主,你怎么知道雪会停?”
沈惜年停下脚步,吸了吸鼻子,待雪花在眼眶里晕开,视线恢复如常。
仿若凭空出现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一把将她不断下沉的心捞了出来,使劲攥干湿哒哒的水。
苍白无力感,一圈圈从她身体里消失。
沈惜年敛起心神,继续专心走路。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那是因为,慕醉的父亲,是北州最好的猎人。
这些识物断天气的本事,都是阿爹教给她的,自灵魂深处的预感,是来自北州猎人的传承。
也多亏了沈惜年小时候的离奇事迹,才让她找到了一丝破局的机会。
“看了天。”
沈惜年头也不抬,闷声答道。
“天?”
司春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继续追上沈惜年。
“奴婢怎么不知道长公主还有看天料事的本事?”
“是一位故去的老者告诉我的。”
沈惜年淡淡说道,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司春紧跟着沈惜年,眉头微蹙,在脑海中暗自把长公主认识的形形色色之人理了一遍。
“那位老者,是位世外高人吗?”
司春心中疑惑,自己从小和长公主一起长大,怎么不知道长公主认识这样一位老者,还教给了她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沈惜年没有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挤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中,似乎藏着许多难言之隐。
雪,还在下着,但沈惜年心中却一片清明。
雪,很快就会停了。
还差一点,只待成群的乌鸦北飞。
不会多久了。
封妃的旨意,先沈惜年一步到了含章宫。
李德群寻不到张才人,捧着新鲜出炉的圣旨,如烫手山芋一般不知该宣给谁。
“我的长公主啊,您就可怜可怜奴才。
你瞒着皇上不要紧,可奴才还得宣旨啊,这找不到张才人,奴才宣不了旨,怎么回去交差啊?”
沈惜年倒也不急,她解下披风,缓步来到软榻旁,微微转身,眼神从司春身上掠过,在不远处的屏风处停留了片刻。
司春会意,放下手中的披风,福了福身子告退。
“李公公,你就在这宣吧。”
沈惜年端起茶盏,撇了撇茶沫子,对着屏风细眉一挑。
李德群皱巴巴的脸上立马堆满了笑意,“成,成!奴才多谢长公主。”
他收起拂尘,微微侧身,接过小太监端上来的明黄卷轴,缓缓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张氏妙锦,德才兼备,仪态万方,亦对江山社稷功劳良多,朕心甚慰,特晋封为妃,赐封号‘禧’,以表其功。
其子陈渊,封辰亲王,钦此。”
‘啪嗒—’
瓷器碎裂声从屏风后响起,李德群手中一滞,刚要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就被沈惜年清亮的声音打断。
她双手叠于额间,俯身跪拜,“荣宁替禧妃接旨谢恩,谢皇上龙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德群收回探寻的目光,“得嘞,奴才谢过长公主,奴才这就回去交差了。”
待李德群走远,沈惜年缓缓道:“禧妃姐姐,出来吧。”
张才人面色苍白,双腿颤抖着从屏风后走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一般。
她的脚边,一只素色瓷碗摔得四分五裂,汤面泼洒一地。
“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