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帘掀起,沈惜年略一低头,进了寝宫。
“渊儿。”
张才人轻唤一声,陈渊失神的瞳仁又聚了回来。
“阿娘,下着雪,你怎么出来了?”
陈渊伸手接过张才人手中的食盒,另一只手遮住她头顶簌簌的落雪。
“明日消寒宴,长公主要的梅花汁子,我给送过去。”
陈渊微微侧头,暗红色的食盒不沉,他唇瓣翕动,“消寒宴满朝文武都会进宫,我想出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那个抹额的线索。”
“渊儿,我们身份不好,自然还是少走动为好,免得给长公主惹来麻烦。”
陈渊低头,眸色暗了暗,张才人看到他眼里的暗伤,拉过他的手,柔声道:“渊儿,明日是你的生辰,阿娘给你做你最爱的蛋花面。”
陈渊点点头,晕开一抹笑意。
二月初十,消寒宴。
太和殿内,宫灯高悬,悠扬的丝竹之声在大殿里回荡。
正中央,几名宫女身姿婀娜,衣袂飘飘,轻歌曼舞,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
沈惜年一袭正红宫装,端坐在太后身边,眸色闪烁,寒霜冷凝在眼中。
丞相唐涟和儿子唐仞并肩而坐,一个位高权重,一个少年得意。
此刻正被一群大臣簇拥着,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唐仞似有所感,抬头看去,视线与沈惜年目光交汇,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举杯遥敬。
沈惜年心中一阵发紧,指节泛白,恨意如藤蔓般在心头疯狂滋长。
‘啪嗒——’
一颗晶莹的葡萄被沈惜年狠狠捏碎,汁水顺着指尖滴落。
“长公主……”
司春递上一方手帕,小心提醒。
沈惜年回过神,接过手帕,不动声色地把手擦拭干净。
她微微侧目,低声问道:“可准备好了?”
司春点点头,“已经准备妥当了。”
沈惜年颔首,面色恢复如常,抬袖掩面,将一口清酒灌入口中。
“皇上,您看这道‘八宝鸭’,可是臣妾亲手做的,您尝尝?”
唐绾一身媚骨,整个人几乎贴在皇上身上,娇滴滴的声音听得沈惜年心中一阵恶心。
皇上哈哈大笑,伸手揽住唐绾的纤腰,宠溺道:“绾儿有心了,朕定要好好尝尝。”
唐绾娇笑着,亲自夹起一块鸭肉,喂到皇上嘴边,“皇上,您慢点吃,小心烫。”
她眼波流转,故意扫过沈惜年面前的菜肴,惊讶道:“咦?妹妹面前这道‘清炒白菜’是……”
沈惜年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玉箸,淡淡道:“贵妃姐姐有所不知,这道菜名为‘翡翠白玉’,寓意吉祥如意,最是适合在消寒宴上享用。”
“哦?是吗?”唐绾掩着嘴,故作恍然大悟,随即语气一转,带着几分不满道:“只是这未免也太素了些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皇家苛待臣子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起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眼角余光瞥见太后和皇上都微微蹙眉,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
“妹妹啊,你年纪小不懂事,非要耍性子帮本宫办消寒宴,本宫自然也依你了。
可是这消寒宴乃是祖制,就是为了犒赏朝廷百官所设,不是儿戏,自然是马虎不得,你随意克扣用度,岂不是寒了臣子们的心嘛。”
唐绾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殿内一众大臣。
原本热闹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连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几分。
“贵妃姐姐教训的是。”
沈惜年不慌不忙地起身,对着皇上盈盈一拜,“皇兄,臣妹斗胆,此次消寒宴一切从简,并非臣妹不懂规矩,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唐绾挑眉,“该不会是为了跟本宫置气吧?”
沈惜年顿了顿,语气沉重了几分,“臣妹听母后说起,近来大雪不断,各地灾情严重,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
皇兄为筹集赈灾粮款,已经数日没有合眼了,臣妹身为长公主,理应与民同苦,为皇兄分忧才是。
所以臣妹特意请示了母后,节省这次消寒宴的开支,将省下来的银两用于赈灾。”
唐绾面露不屑,不以为然道:“一顿饭才几个银子?本宫如今怀有皇嗣,这吃穿用度自然要比往日精细些,妹妹缩减了吃食,难道妹妹是觉得,本宫腹中的皇子,还比不上那些贱民重要吗?”
皇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微微侧身,悄然避开唐绾攀附在身上的纤手。
“绾儿!”唐涟自知女儿说错了话,轻呵一声,“休要胡闹!”
“皇上……”
唐绾扑了个空,身子滞在空中。
沈惜年目光扫过大臣面前的菜肴,一字一句道:“皇兄,各位大人为国效力,劳心劳力,赏赐和吃食,臣妹未曾有过半分克扣。”
皇上视线掠过台下众臣子面前的金丝楠木桌,阴沉的脸色终于如阴云散去,“年儿有心了。”
“年儿之前确实跟哀家提过此事。”太后点点头,慈祥地看着沈惜年,“哀家看皇上为雪灾忧心忡忡,便做主应允了,年儿一片忠心,皇上你说呢?”
皇上微微颔首,举起酒杯遥对着魏国公沈景行,朗声道:“年儿妹妹年纪虽小,却心怀天下,行事沉稳,实乃我朝之幸啊!魏国公,教女如此,甚是难得!”
原本冷凝的气氛,随着皇上的举杯又恢复如初。
大臣们纷纷谄媚奉承,“国公爷,教女有方啊!”
“长公主果然女中豪杰!”
“此次节省开支可谓是给灾民雪中送炭啊!”
“长公主这般体察民情,实在令我辈敬佩不已!”
唐绾面色一滞,怒气如潮水般翻涌,却又极力压抑着,一甩长袖,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席位。
她原本想借着消寒宴的事情,给沈惜年一个下马威,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
可谁曾想,事情的发展竟然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反倒让沈惜年得了便宜,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得到了无数的赞誉。
唐绾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与不甘,目光不时扫向泰然自若的沈惜年。
沈惜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唐绾的怒意与不满,她悠然落座,对着唐绾微微一笑,“贵妃姐姐怀有身孕,妹妹自然会多加照顾。
为了不让姐姐腹中胎儿受委屈,我特意命人准备了滋补的好东西,还请姐姐尝尝。”
唐绾神色不虞,冷然道:“哦?是什么好东西,竟劳动妹妹如此费心?本宫可不敢领受。”
沈惜年微微转头示意,司春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走到贵妃面前,缓缓掀开盖子。
“啊—”
唐绾倏然间苍白如纸,惊叫一声,霍然站起身,手颤抖地指着食盒,声音中满是难以掩饰的颤栗,“沈惜年,你……你弄的什么东西!”
食盒内,赫然摆放着一碗鲜血,散着淡淡的腥味,猩红刺目。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恢复正常的大殿再次陷入骚动,大臣们纷纷侧目。
皇上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云,侧目冷冷地扫过身旁的唐绾,暗自思忖一向乖巧的贵妃今日为何频频失态。
“姐姐这是怎么了?”沈惜年掩去眼中的狠厉,故作惊讶地问道:“姐姐不是日日服人血食吗?”
唐绾声音徒然拔高了几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谁给你说我服用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