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翰秋行礼应下, 可他神色间忧虑未减,对谢祯道:“陛下,大昭境内旱灾未得缓解, 土特部如今亦受气候影响, 大片的草原不生寸草。他们如今也急需侵占我大昭领土, 以缓解自己国内压力。”
赵翰秋略一沉吟, 对谢祯道:“陛下,大昭境内如今有流寇之祸, 又要应对土特部侵袭, 这两相夹击之下, 流寇不能肃清, 土特部威胁亦不能解。”
谢祯问道:“你有什么好的想法?”
赵翰秋行礼道:“不如趁如今土特部亦受旱灾侵扰,收复辽东。”
谢祯闻言一惊, 收复辽东?他似是隐约记得阿满提过, 景宁二年,他会不顾内忧外患,好大喜功,收复辽东。大昭之乱, 由彼时起。
谢祯忽地心间一沉, 继续向赵翰秋问道:“细说。”
赵翰秋道:“先帝早已断了大昭同土特部的互市往来。如今被土特部侵占的辽东一带, 有较为肥沃的农耕土地, 用以供给土特部内部所需。倘若收复辽东,那么土特部将失去农耕之地,天灾影响之下,便会重创土特部, 他们会老实很多年。如今国内流寇不成气候, 想来待土特部收兵, 只需派出精锐,一举便可攻克。依臣之见,当抓大放小。”
谢祯闻言陷入沉思,如今局势确实麻烦。
土特部时不时便会骚扰边境,致使朝廷军不能专心对付流寇。国内流寇始终不得肃清,土特部骚扰也不会断绝。这种局面只能一直僵持之下,而赵翰秋所提的收复辽东,显然是一个很好的破局之法。
但,谢祯神色间明显浮上焦虑,在阿满的梦境中,收复辽东一战,便是大昭噩梦的开始。所以,绝不能在此时收复辽东。
念及此,谢祯对赵翰秋道:“爱卿,收复辽东一事,往后再议,现在绝不是好时候。”
赵翰秋闻言,面露不解,跟着对谢祯道:“陛下,为何不可?如若收复辽东,臣有极好的人选推荐。”
谢祯抬手,制止了赵翰秋,只对他道:“收复辽东一事,暂且不议。”
赵翰秋见谢祯态度坚决,神色怏怏,只好行礼道:“臣,领旨。”
谢祯想了想,对赵翰秋道:“宁夏中卫,只守不攻。还有你之前说的修建边防军事一事,先选陕甘宁。待此次土特部退兵之后,朕要在陕甘宁一带,以工代赈。”
既然旱情久不得缓解,正好如今国库也有了一笔钱,那便先借修建边防军事一事,以工代赈,叫无法耕地的百姓,有业可守,想来可缓解流寇之祸。
赵翰秋行礼应下,谢祯挥挥手道:“你退下吧。”
赵翰秋行礼离去。
赵翰秋走后,谢祯在殿中缓缓踱步,愁眉不展。土特部,辽东……流寇。
如若不是阿满提到过收复辽东一战,今日赵翰秋的提议,他定会好好考虑。毕竟那曾经也是大昭的国土,如若能借此时机收复,不失为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
在阿满的梦中,他不似如今一般,知晓建安党人的虚伪,知晓南直隶的水深,完全有可能一腔热血,发动收复辽东之战。可现在,他看清了文官集团的虚伪,也深知如今南直隶有极其严重的潜藏祸端,是他完全没有掌握的区域。他就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发动如此之大的战争。
他隐约觉得,阿满梦中,他收复辽东之战的原因,恐怕还不似现在想到的这般简单,他需得掌握更多的信息在手中。
念及此,谢祯大步朝寝殿走去,并对恩禄道:“更衣,朕要去东厂。”
恩禄点头应下,进去为谢祯更衣。
谢祯随意换了套无纹样装饰的道袍,便出了寝殿。刚来到养心殿正殿,正见内金水桥值守太监张际,手持瑞鹤宫灯等在殿中。
谢祯眸中一亮,上前道:“她悬灯了?”
张际忙跪地行礼,奉上宫灯,道:“回禀陛下,正是。”
谢祯抿唇一笑,从张际手中接过宫灯,道:“你回去吧。”
张际行礼离去,谢祯看着手中的宫灯,唇边不由出现笑意,他和阿满,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念及此,谢祯手持宫灯,大步朝外头走去。
刚出殿外,正好派去询问爆炸原因的太监也已经回来,行礼后道:“启禀陛下,晌午时爆炸声源头找到了。”
谢祯示意他起身跟上,道:“边走边说。”
那太监连忙跟上谢祯,对他道:“回禀陛下,是东厂试火炮发出的声响。说是东厂有人调整了火炮火药的配比,使得火炮威力大增。”
谢祯闻言脚步不禁顿了一瞬,神色间流出一丝惊疑,道:“东厂竟还有这等人才?”
谢祯接着朝前走去,那他似乎知道阿满今日找他的缘故了。若阿满朕找到了这般人才,那可当真是件大喜之事。
那小太监道:“回禀陛下,可不是吗?只是厂公卖关子,不肯说是谁,只说会跟陛下禀报。”
谢祯点头道:“知道了,退下吧。”
小太监行礼而去。
谢祯心间不由起了好奇,不知这位懂得配比火药的人物,本事多大?倘若是个极有能耐的,想来能够很大程度地增强朝廷军的作战实力。
心间这般想着,谢祯愈发期待起今日的见面,阿满当真是他的福星,总能帮他帮到刀刃上。
不知走了多久,谢祯来到东厂外,吹响了鸽哨。鸽哨吹响后,谢祯屏退左右,径直去了常见面的影壁后。
谢祯不知在影壁后等了多久,忽听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谢祯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转头看去。转头的瞬间,熟悉的身影瞬间闯入眼帘,笑脸依旧是那般明媚,冲他道:“言公子。”
谢祯已回以一笑,蒋星重几步便跑到他面前来。
谢祯正欲说话,可细看之下,却发觉蒋星重冠帽下的头发都是湿的,而且有些乱,显然不是洗了发,而是梳着髻的时候湿的。
谢祯惊疑道:“你头发怎么这么湿?”
“哦……”蒋星重下意识伸手摸摸脖颈后的鬓发,随口解释道:“今日齐夫人来跟我道谢,谁知道谢完就跳了井,我就跳下井去救她,好在是救回……”
怎知话未说完,摸着鬓发那只手的手腕忽地一紧,被一道重重的力道拉开,蒋星重霎时脑中一白,跟着便见言公子那张俊脸到了自己眼前。
谢祯紧握着蒋星重手腕,将她手臂拉开,四下打量,紧着问道:“你可有伤着?”
这一刻,谢祯的脑海中,全然是之前蒋星重昏迷在榻上的模样,心间的惧怕和担忧,在此刻登顶。
打量检查间,谢祯刚好抬眼,猝不及防撞上蒋星重那双呆愣的眸,他自己也在这一瞬间愣住。
握着蒋星重的手腕的手,握着也不是,松开也不是。他……当真是关心则乱……
谢祯的耳尖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好半晌,他方才语气僵硬地重复道:“你……可有伤着?”
蒋星重似也在这时反应过来,一把从谢祯手里抽出自己的手,身子转开,脸色眼可见地泛白,她怔怔地盯着地面,对谢祯道:“没……没伤着。”
耳畔再次响起谢祯的声音,“阿满,我知你有要做的事,但你……可不可以多爱惜自己一些,不要每一次都那么拼命。”
手腕上被他握过的感觉仍在,那般清晰地残留着,蒋星重几乎听不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不想去看自己的心,也不愿去看自己的心,她下意识选择忽视,立马给自己换上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转头笑嘻嘻地说道:“嗐,没事!你不知道我这次拼命,给你救回来一个怎样的人才。”
谢祯静静地看着蒋星重,唇紧抿着,心间的后怕半点没有散去。他认真问道:“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蒋星重眼神再次出现躲闪,语气格外的干涩,只道:“听了。”
谢祯接着道:“阿满,怎样的人才,你都不能再去这般拼命。在我这里,没有人能及得上你。”
如此直白,就好似当初他说“庙堂之上,金銮殿中”一般直白大胆。
蒋星重的心蓦然揪起,这话很难不叫人多想。可言公子一向恃才放旷,大胆直白。他能这般说出的话,绝不是她多想的那个样子。
他一定是……一定是觉得自己对他特别有用,能以一顶十,所以才这般说的。一定是,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蒋星重再次将自己忽视自己心间的异样,急促笑嘻嘻地对谢祯插科打诨道:“这不是没事嘛?你放心,不帮你干成大事,我绝不会死!”
油盐不进!谢祯气得白了蒋星重一眼,但他也知晓,阿满有自己要做的事,而这件事,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他自知劝也无用,只好道:“多爱惜自己……”
蒋星重连连点头,“放心!这点你放心,我可爱惜自己了!这世上,比我性命更重要的只有大昭。”
说罢,蒋星重当真害怕再次面对言公子那超出她理解范围的关怀,连忙岔开话题道:“言公子,我有件大喜事告诉你。你可知今日去告御状的齐夫人,有什么本事吗?”
谢祯看出她的刻意回避,轻叹一声,便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本事?”
蒋星重眸中放出光芒,对谢祯道:“火药!她是个玩儿火药的高手!”
谢祯闻言一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反问道:“什么?”今日朝堂之上,那般柔软美貌的娘子,竟有这般本事?
谢祯惊讶的反应,蒋星重格外满意,大喜挑眉道:“怎么样?没想到吧?是真的。今日救下她后,带她回东厂换衣服,怎知只是她听了听火铳的声音,便知那火铳火药配比不够好。然后我便叫她试着重新配了火铳的火药,以及大炮的火药。结果你猜怎么着?”
蒋星重神色间抑制不住的兴奋,对谢祯道:“火铳射程远了三丈!大炮直接从东厂险些打到东华门,威力还特别大。险些就叫景宁帝重修东华门,哈哈哈……”
谢祯的心情,不由也跟着蒋星重愉悦起来,他喜道:“如今火铳和大炮使用的火药,是神机营经过无数次试验后,使用的最好配比。那齐夫人,竟然能配出更强的配方?”
蒋星重连连点头,挑眉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帮你救了个万里挑一的人才?”
“是……”谢祯失笑,看向蒋星重的神色略有宠溺,“是,是!多谢阿满姑娘。”
蒋星重得意地笑笑,继续对谢祯道:“我想着,这等人才,绝不能浪费。你去跟景宁帝说说,安排姚娘子进神机营呗。”
许是这会心情好了的缘故,谢祯生了些许揶揄的心思,打趣道:“你怎知景宁帝愿意叫一名女子进神机营?”
本以为蒋星重会犯难迟疑,怎料她却直接摆手道:“他肯定会同意,他没这种狭隘的想法。”
难得能在蒋星重嘴里听到一句对他的正面评价,谢祯追问道:“你又没见过景宁帝,你怎知他没有?”
蒋星重笑道:“在我的梦中,他这辈子一共写了五首诗,四首是赞美女将军秦韶瑛的。他就欣赏这种有本事有才华的女子,完全没有狭隘的男女偏见。”
“咳……”谢祯险些呛着自己,再无言以对,只是耳尖再次泛红。眼风偷偷瞟了蒋星重一眼,一股暖流从心间流淌而过,他……好像……确实是喜欢这样有理想,格局大的女子。
话及此处,蒋星重再次对谢祯道:“有机会我将姚娘子引荐给你,这般出众的人才,可不能全便宜了景宁帝。先叫她在神机营施展才华,你再想法子架空景宁帝在神机营的权力,说不准以后你能得到一个火力强大的神机营。”
谢祯闻言失笑,对蒋星重道:“今日宁夏中卫告急,土特部骚扰中卫边境。兵部尚书赵翰秋提议发兵收复辽东。”
“什么?”蒋星重面上的笑意,霎时僵在脸上,唇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