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的围观下, 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姚湘月,在接触到火药之后,很快便沉浸其中,那一瞬间, 仿佛整个世界, 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忘了自己周围还有无数东厂的太监,更忘了自己是个今日来告状曾遭受苦难的女子。这一刻, 只有她自己,只是原原本本的她自己。
待姚湘月重新配比过的火药填进炮筒之后, 众人都不由屏息凝神, 引线点燃的那一刻, 众人皆聚集在姚湘月身边,捂住耳朵,看向远处。
蒋星重远远地看着姚湘月, 她站在大炮之后,而东厂太监都在她的周围,众星捧月地围着她。蒋星重唇边浮现笑意,这一刻, 她就是自己世界中唯一的主角。
“嘭”一声巨响, 跟着熟悉之后,轰然的炸裂之声, 在远处传来。爆炸声音之大, 比蒋星重任何时候听到的都要大,震得她脑中嗡嗡响。
而此时此刻, 养心殿中谢祯, 亦听到了这非比寻常的爆炸声, 他从案牍中抬头,问道:“什么声音?”
恩禄亦是面色惊慌,道:“不知。”
谢祯忙道:“快着人去问问,找找这声响的来源。”
恩禄连忙出殿去吩咐,谢祯看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神色间仍旧有些惊疑和迷茫。
待声响平息之后,一阵欢呼声响起,王希音忙对一旁的太监道:“快去瞧瞧。”
一炮打出了东厂,小太监连忙小跑着去查看。
王希音转头看向姚湘月,似从未见过一般重新打量她一番,神色间满是惊奇和欣赏,连连道:“夫人,深藏不露啊!”
姚湘月不好意思地敛了敛鬓发。
蒋星重这才上前,看向姚湘月喜道:“湘月!我知道你该去什么地方了。”
但眼下人多,她不好明说。如此天赋,如此人才,岂能叫言公子错过!
姚湘月面露惊喜之色,向蒋星重问道:“当真?”
蒋星重重重点头,跟着小声对姚湘月道:“事关重大,日后细说。”
姚湘月抿唇点头,神色间满是欣喜。
而就在这时,跑出去查看的小太监重新跑回了东厂,语气间压不住兴奋,还未跑进,已大声喊道:“都快打到东华门了,东华门的侍卫也都进来了。”
“哈哈哈哈……”王希音闻言朗声大笑,跟着道:“好好好,你们且稍候,我去应付下东华门的侍卫。”
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准陛下也会遣人来问,今儿可得应付一堆人呢。
众人逐渐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围着姚湘月问东问西,可姚湘月并不曾系统学过这方面的知识,所有的东西,全凭两个字,感觉。
所以面对这么多的追问,她当真是答不上来,蒋星重只好解围道:“好了好了,你们先别缠着夫人,抓紧去操练吧。”
蒋星重打着哈哈,将众太监遣散,只剩下姚湘月和孔瑞两人。
蒋星重对姚湘月道:“吏部的事未了,你暂且还不能回家,且先继续住在东厂宫外的落脚之处,让东厂的人护着你。”
姚湘月神色间再复闪过一丝暗淡,看向蒋星重的神色,颇有些抓着救命稻草,恳求的意味,她道:“我现在……确实无法回家。掌班方才说有地方安置我,可是真的?”
她不知该如何回家,更不知该如何面对爹娘邻里。如果能有安身之地,再也不同过去的有半点交集才好。爹娘……她纵然思念,可他们,最好还是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蒋星重自是看出了姚湘月的卑微,蒋星重盯着她的眼睛,冲她抿唇一笑,无比认真地答道:“你不知你的天赋,是何等的过人,何等的不可或缺!姚湘月,你定会在这世上,有个无可替代的位置!你信我。”
姚湘月对自己还是没有多少信心,但是她相信蒋星重,神色间稍微有了些信心,向蒋星重点头道:“我信你!”
蒋星重对孔瑞道:“劳烦公公,先安排娘子出宫。对了,日后就别再叫她夫人了。”她有自己的名字,日后不再是谁谁谁的夫人。
说着,蒋星重看向姚湘月,冲她挑眉一笑。姚湘月心领神会,向蒋星重感激地行礼。
孔瑞也是聪明人,一听蒋星重这般说,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便摊手道:“姚娘子,这边请。”
当真没想到,姚娘子这般貌美,又柔柔弱弱的姑娘,那双如玉般的手在火药堆里一番,竟能做到神机营多少人反复研究配比都做不到的事。若是姚娘子不曾遇到蒋姑娘,这辈子,岂不是就在后宅里埋没了?只是不知这后宅里,还有多少如姚娘子这般的女子。哎,可惜啊……
姚湘月点头,深深望了蒋星重一眼,跟着孔瑞朝外头走去。
蒋星重在她身后喊道:“千万别再想不开!”
姚湘月再次回头,复又红了眼眶,向蒋星重重重点头,这才跟着孔瑞一道离去。掌班救了她两次,她这条命日后就是掌班的,只要她不叫自己死,自己就绝不会死。如果自己这点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道,能帮到她,那就更好了,至少能报答一点救命之恩。
姚湘月走后,蒋星重念及姚湘月给她的,齐海毅和项载于同南直隶往来的消息,以及姚湘月过人的才能,即刻转身回了自己房间,拿起瑞鹤宫灯便朝外走去。
待宫灯悬挂在协和门上,她方才回到东厂,回去时,正见王希音在东厂外的空地上,正在跟一堆侍卫和一些服饰更高级的太监说着什么,想来是在解释方才那声震天的爆炸声。
待回到东厂,蒋星重便进了自己房间,打开姚湘月给她的信封,仔细翻阅起来。
而此时此刻的谢祯,因着方才的爆炸声,此刻有些心神不宁。派出去的太监还没回来,着实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司礼监太监,忽地抱着一叠批红后的奏疏进殿来,行礼后,对谢祯道:“回禀陛下,陕甘宁三地官员,联合上书,弹劾钦差常启。”
谢祯闻言蹙眉,示意恩禄呈上奏疏,问道:“发生何事?”
恩禄将奏疏呈上,谢祯边看,司礼监太监边道:“常启随援军抵达陕甘宁之后,便用赈灾款项购粮放粮。第一批赈灾粮下放给灾民之后,常启却同当地各大富商逐渐熟络了起来,联合当地商人同官员作对,他还与当地商人勾结,暗中抬高粮价,如今陕甘宁三地的粮食,价格已经上涨至五千钱一石。”
谢祯闻言蹙眉,那太监接着道:“陕甘宁三地富商已经开始从各地购买粮食,打算借此大赚一笔,据陕甘宁官员的上疏奏折,常启意欲从中获利。常启以钦差之名,持尚方宝剑,严令禁止官府开仓。而如今百姓怨声载道,但好在他之前放了一批粮,援军兵力亦增,当地百姓尚未乱起来。”
那太监接着道:“陕甘宁三地官员,弹劾常启,求陛下召回常启,并严加处置。”
谢祯以看完联合上书,指尖在桌面上轻点,神色间若有所思。
常启一事,已经脱离阿满的预知之梦,所以此事,他无法再去依靠阿满,给他建议。
但他绝不能做个离了阿满便无法独立办事的皇帝。
谢祯静静思量起来,九千岁当政之时,便是一直在同文官作对。而常启,作为皇帝的代表,少不得也会和文官起冲突。所以文官的联合上疏,是党政排挤,还是常启当真行事不端,有待商榷。此为其一。
其二,常启身为阉党旧臣,本就是戴罪之身。此次出任钦差,对他来说,是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想来常启也很清楚这一点,赈灾一事能不能办好,决定他的脑袋还能不能在脖子上,想来他不会以命为赌注,去做些阳奉阴违,从中获利的蠢事。
念及此,谢祯对那小太监道:“弹劾奏疏,尽皆发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且先继续瞧着,常启到底要做什么。
司礼监太监行礼道:“臣领旨。”
说罢,司礼监太监退下。
怎知司礼监太监刚出殿门,王永一便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慌张,道:“陛下,兵部尚书赵翰秋觐见,宁夏中卫告急。”
宁夏中卫?同土特部接壤的边境?
谢祯蹭一下从椅子上,忙道:“宣!”
王永一行礼应下,匆匆跑出殿中,跟着便见赵翰秋神色阴郁地大步走进殿来。
谢祯连忙从桌后绕出,迎上前去,他直接免了赵翰秋行礼,问道:“中卫告急?”
赵翰秋点头道:“是!回禀陛下,刚至兵部的急报,土特部于五日前进犯宁夏中卫。当地总兵,已将清缴流寇的援军和部队急调至中卫应战。”
谢祯深深蹙眉,他想了片刻,忙道:“流寇且先搁置,务必先对付土特部!”
赵翰秋明显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火,对谢祯道:“臣当真咽不下这口气,流寇贼子韩守业,已被我军逼至穷途末路。可土特部竟在这个节骨眼上进犯,待逼退土特部,恐怕这韩守业,又要回一口气。”
谢祯问道:“此次土特部进犯,用了多少兵?可需再调援军?”
赵翰秋道:“回禀陛下,大概有五万人马。边防军外加清缴流寇的援军,暂且已将土特部的部队揽在了边境外。”
谢祯点头:“好!”
赵翰秋道:“只是现在无法再抽调多余的兵力去清剿流寇。对了……”
赵翰秋看向谢祯,接着道:“青海总兵官汪承忠那边,臣已同他取得联系,并已建立更方便的通讯渠道。只是现下汪承忠的兵力,也得驻守西北边境,倘若他抽调兵力对付流寇,土特部恐怕会声东击西,骚扰西北。”
谢祯点头,对赵翰秋道:“西北同样重要,只要和他建立了更方便的通讯渠道便好。”
谢祯接着问道:“土特部此番进犯,且先只守不攻,军费粮草你且去同户部商量。至于其他的,且容朕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