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便胜却人间无数
守着烛台的小道士和塔里的无数道人一样不问世事，他的修行似乎就是点着面前的一堆烛火，他不知道塔外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在一段很吵的时间后，塔内就多了两位奇怪的客人。
看见这一直安静的两人此时终于说起话来，小道士目视着烛火，背对他们说道：“师父交代过了，若二位在这儿呆得无聊，可以四处走动走动。”
云素确实需要多了解一些后土，碧游塔无疑是极好的地方，便也不推脱，朝他的背影作揖说道：“多谢。”
上一次剩下的太岁在如尘的压迫下彻底消融在他体内，如果单单论起修行本身，这可能还是件好事，也让他的伤好得很快，只是身子还有很多不适。
他扶着红木围栏，一步步与白绫走上碧游塔的二层。
还在下头的时候，他就看到这里有很多很多的书卷，清扫路过的道人告诉他，这里放着整个碧游的藏书，也是整个九苍最多的，这大概也是黄石计算中的一部分。
二层的屏风后，带他入塔的道人坐在正中看着书卷，听到他的步伐声，突兀的开口说道：“既是黄石的学生，也是后土的门徒，这些书，想看便看看。”
云素隔着屏风朝他作揖感谢，说道：“还不知前辈名讳。”
道人没有抬头，说道：“如烟。”
这个名字光是听起来的话不像道人，倒是像某个深陷红尘的女子，云素不多揣测，尊敬的说道：“见过如烟上人。”
如烟道人抬头看了眼他，也看到了他身旁的白绫，他的目光忽然停滞在她身上，疑惑在其中一闪而过，对云素问道：“这位姑娘，就是你要找的侍？”
因为有先前的约定，但二人又需要这个身份，所以云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取巧的转了个弯说道：“她的确是我来此要找的人。”
白绫见状，也是作揖说道：“白绫见过如烟上人。”
如烟道人微微颔首，看着她说道：“你虽不是我后土中人，但成了他的近侍，也算与我后土有缘。既然来了，若是想看，也可一起看看。”
他从书页上挪开手指，点在头顶的三层，说道：“上一层放的是仙人的书，这一层放的是凡人的书。”
此次来九苍，黄石交代他的，除了找一位侍，还有就是要学学后土的修行，云素没有忘记，他来时便看到如烟在看这一层的书，有些不解的问道：“上人为何在这看这些凡人的书？”
他笑着指点说道：“黄天在天地，后土自然就在人间，既然要学人间，看些人间的书有何不好？而且上面那些书，这么多年已经读完读透了。”
如烟站起身来，拿着书卷看了二人很久，先是对云素说道：“如果是你的话，我建议你先去看上层的仙人书。”
他又转头看向白绫，眉头不经意间皱起又放下，说道：“若是这位白姑娘…我看不透姑娘属于哪一方，不过姑娘身上的气息比他还要杂乱，也许该适合先看看这一层的人间书。”
白绫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想和他一样，先看看上层的。”
如烟点点头说道：“也好，也好。”
他坐回原处，看着书卷慢悠悠的提醒两人说道：“生息可以以书载，但离了初境便会流逝，所以不能传，那么自然只能传意，因此仙人的书都是其意韵书写，这意韵有大有小，两位切记量力而行。”
云素与白绫再次道谢后又上了层塔，这一层堆放的书卷明显比二层少了许多，一排排用了相同颜色的屏风隔开，屏风上面各自标注了一二三四。
云素看着那些屏风上的数字，越往后书籍越少，猜测说道：“一二三四？大概便是后土的境界了。”
白绫直直去到二的屏风后，拿起一卷翻看起来，纤细手指拨开书页的一瞬间，那些字眼便如小蛇般活了过来，弯弯扭扭的爬行着扭曲着，她努力想要去看清楚，然后视野全被扭曲的字眼填满，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看她脸色忽然变得比原来还白，摇摇晃晃的就要倒，云素急忙扶住她，她靠着云素的手，没有放下书的意思，看着书页的双眼瞪得老大，甚至有些吓人。
她仍旧倔强的要看着那卷书，直到将其中一个字眼记清楚，她才合上了书卷。
看着她的样子，云素莫名的有些触动，还有些奇怪，将她扶在温凉的长椅上，看着她半依着木头有些安分的意思了，才不去管她。
云素微微蹙着眉拿过她手上的书，在她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时就轻轻翻开。
书页错过间，书里的字眼清晰异常，并且极其整齐规整，像极了其中书写的刀法那般一丝不苟。
他看得津津有味很快看完，觉得学刀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刚合上书就碰到白绫有些疑惑的目光。
云素以为她想知道书里的内容，便翻开书跟她说道：“这书里写的是一式刀。”
说完他才意识到她的疑惑源自何处，他的境界不如她，既然不如那她不能看的他理应也不能看，可他偏偏看进去了。
如烟说过，这些书都是意韵书写，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的意韵已经到了第二境。
但是意韵生息相辅相成，他的境界明明确确才知初，这有可能么？
这一刻，云素似乎懂了黄石为何会选他，并且为何会说他能知初第一了。而且，对于黄石选取的这碧游，似乎也有了更多的意思。
他无法入初，这实在是一件很倒霉很倒霉的事，偏偏幸运的是他早已知初，所以虽然他的生息无处可养无法破境，但意韵可以，因为它不需要在初境中养。
云素无法回应她的疑惑目光，她看着他的躲避也猜到了许多东西，也不嫉妒更不羡慕，就连疑惑的目光也在短短时间后就消退。
她只是朝他伸了伸手，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轻轻的说道：“书还我。”
云素不是很想给她，虽然相识几日，但他非常确认这卷书给她之后她还是会继续看，以她的模样，那不是什么很容易渡过的感觉。
但他似乎没有阻挠她的权利，只能将书攥在手里，然后很是认真的对她说道：“上人说了量力而行，你应该听见了，还要看？”
白绫看穿他的心思，直接了却他的念头，说道：“你不给我这卷，这里还有别的书可看，你总不能全拿了去。区别在于你手里那卷我已经看过一个字了，再去看别的我又要多看一个字，又要多些麻烦。”
云素只好还给她，劝导说道：“修行总不能一蹴而就。”
白绫虽然认可他的看法，但也有自己的思想，说道：“修行是不能一蹴而就，但很多时候，高境界的一丝领悟，是低境界修行许多年都无法比拟的，既然有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的。”
云素不知道怎么反驳她，只好说道：“既然如此，你怎不直接去看三四？”
白绫看向写着三四的屏风，有些遗憾的说道：“二里我能看懂一个字，哪怕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有一天也能看完，而那三四里的我也许仅仅一眼就承受不住了。”
云素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最后无话可说又闭上了嘴，转身就去到一的屏风后。
白绫看到他的去处，手指揉着眉心缓解脑袋里的混浊，语气里带着些许无奈，对他说道：“你已经到了二境，不要因为我的话置气。”
云素没有因为与她置气才来到一境，他四处看着，找着一境里的书，挑出一卷说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懂了一去登二，而我是连一也一知半解，而且可能永远只能在一。”
他的语气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怎么听怎么忧郁，说道：“不出意外的话，我在一的时间会是别人的很多很多倍，所以我会有很多时间去各处求学，然后把一里的所有事物都做到极致。”
云素说道：“不仅是在这里。”
白绫沉默的看着他，她似乎明白了他为何知初却能看懂第二境的书，也明白他为什么不去看第二境的书。
生息与意韵相辅相成，放在初境中便是天与地的关系，养息便是养变化养生长，因此只有息才能有无数的变化去宣泄仙人各不相同的意与术，因为其生长才能宣泄从小到大横跨五境的意。
他的息有变化，却无法生长，那么终有一日，他的意会压垮他的息。
云素也忽然沉默下来，这对他来说应该是个很重要的秘密，他自认为是个善于隐藏的人，此刻却下意识的对她说了出来，也许他真的有些置气，又或者是些别的原因。
除了被人看出来，他第一次主动对人提及这个秘密。
沉默半晌，似乎是她的无视让他觉得这个秘密似乎也不算秘密，他突然恼火羞耻起来，走过屏风朝她问道：“你会说出去吗？”
白绫摇摇头，说道：“没人问起的话，我没处说。”
他突然恶狠狠对白绫说道：“你要是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他说话时，白绫一直在用手撑着沉重的脑袋看书，记着书上那些折磨人的字眼，随意的说道：“知道了。”
云素气急，他发现自己在某些方面好像终于遇到了对手。
白绫头也不抬的轻声说道：“要是你真的终其一生只能知初，那你就不用再怕什么，不用藏什么了，就算你跑到大街上到处说，也没人会在意，因为这只是一个知初的秘密。”
云素恼火瞬间荡然无存，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她在用最直白的话语宽慰他，他平静简短的说道：“的确。”
两人的谈话就此终止，在他指尖按着字眼静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刚刚有了不该有的失态，又想起黄石所谓的入世，内心一瞬间多了许多思绪。
他摇摇头甩去心绪，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至少现在不能。他就这么平静悠然的看他的第一境，她则难受折磨的爬她的第二境。
绣着菊花的屏风前，书页与手指翻动的间隙里，云素看到她垂了许多次头，脸色也是白了又白。
每当他觉得那张脸不能再白的时候，头垂的不能再低的时候，她总是会更白一分，头垂更低一些。
看看书又看看人，时间久了，暮色已至，云素放下书卷，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她。
他懊恼自己初见那日突然无影无踪的冷漠，同时解析着自己为何如此，目光小心翼翼的从她苍白柔弱面庞掠过，又猜着她脸上那抹偶尔显露的忧郁从何而来，还要想想她的宁静。
他最后将自己的变化锁定在两人的相似上，相似的神情相似的宁静安静，区别在于她的静很安宁，像是时间消磨的产物，而自己的静很极端，更多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这或许也是觉得遥远不再的原因。
他不知该怎么去处理这种事，又觉得作为一个人本就该有这种事，于是后悔着放下了那卷书和那颗沉浸书里的心。正深深烦恼坐立难安的时候，如烟道人切合时宜的端着吃食上来。
云素有些开心，他总算找到了由头，连忙起身接过他手中瓷盘，感谢说道：“上人何至于此？”
如烟笑着说道：“本该是徒弟们的活，只不过我想来看看你们看得如何了，就让他们各自歇着去了。”
他看了看两人，又看看那些翻过的书，说道：“离后土宫开启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这里书很多，两位也不用急于一时，慢慢看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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