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变化
云素看向那只被灰尘包裹的翎羽,抬腿上山。
翎羽扎根的那些灰烬是从鸢山烧出来的,它们同样是鸢山的万事万物,他并非没有可能掌控那些灰烬,然后再斩断那支没有灰烬提供养分变得脆弱的翎羽。
他远远看到诗作木等人已经到了,也看到了那百位仙人脸上的怒火。这同样是个巨大的麻烦,只需他一出山或是山中钟灵消亡殆尽,大概会被那些难以抑制的愤怒撕成无数块。
因诗尝经生而带来的不俗天赋,族里的各种术法资源都倾注其身,所以他死了对诗作木乃至整个族群都是巨大的损失,更别说诗作木养了他十数年,早已将其视为己出。
诗尝经被云素杀死,最难过的莫过于诗作木,现在最想杀死云素的也莫过于他。
他悲痛的望着诗绪腰间安安静静的头颅,那张熟悉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生气活力。
诗绪眯着眼,指着山上的云素说道:“他杀的。”
诗作木问她说道:“你不救他?”
诗绪捧起诗尝经的头,将那道剑伤展示给众人看,说道:“他死的太快,死的太绝,我无法救治。”
诗作木看着那道切口,颤抖的脸颊下有些着滔天之怒,他又问诗绪说道:“你不帮他报仇?”
在所有人看来,她不可能杀不死仅仅知初的云素,然而事实就是至今诗绪的确没能将他杀死。
她即是无奈又是羞耻的说道:“他身上有些特殊的东西,我无法用这具身体杀死他,他不出那座山来,我也杀不了那个圣人弟子。”
“我在这里等着你来,就是要把这个决定交给你。”
诗绪朝他缓缓说道:“圣人弟子的事情我已经有了对策,本来将她杀死将所有埋在这乌离是最好最简单的方法,现在她死不了,我想到别的法子一样可以让玄知无暇顾及,让你们有隐藏逃离的时间。”
她接着说道:“至于要不要拿着全族人的生死去杀他,要你们自行决断。”
柳絮一族的少女仰着头望向山上的云素,问道:“他要去做什么?”
诗绪回答道:“他和我作赌,要把这件衣裳戳破。”
少女闻着他在山前留下的生息痕迹,好奇问道:“他才知初,可能吗?”
“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
诗绪望着云素上山,对这个问题表现的非常笃定,说道:“他很显然用的是这座山的力量,而这衣裳原本就是用来束缚这座山的神。所以他此去,除了让自己死的更快之外得不到任何东西。”
“赌注是什么?”诗作木问道。
诗绪随意答道:“他撕开了,我们逃,逃不了就死。”
她接着说道:“我不想给他有可能,所以他,要不要杀?”
看着她运筹帷幄的样子,诗作木问道:“你有法子?”
“人世间有一座大阵。”
诗绪手指沾上杯中酒水,用指尖在地上画起画卷,边画边说道:“也是一道神术。他把巫作出变化,为人世间拟出这道术。它同样以人为基,通天上道理。”
她画出人,又画出天。
“但是与巫不同,人并不高,他不能伸出手就摸到天,所以需要有很多人在他下方,一个和一个托起他。”
她总算画好,若是云素在这,会发现她画了一副与柳林坟墓墙壁上相似的画。
那像许多个众字叠在一起,下面的人一个接一个撑起上面的人,最后托起那个最上方的人去到天空。
这道神术听起来很简单很直接,但诗绪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问明显是在告诉他,这道神术的施展需要有人付出代价。诗作木自然先想到下方的人,看着那幅画皱着眉问道:“下面的人会如何?”
诗绪轻描淡写的说道:“以凡人之力施天人之术当然要付出代价。若是凡人,没有生息可用,用的只能是力气与生命,若是仙人,可以用修为。”
诗作木迟疑了,他看向身边一位位对诗尝经的死愤怒至极的少年少女,瞬间从愤怒的顶端走下。
他想着这样的买卖到底值不值,又问诗绪道:“你呢?”
诗绪阴冷的望着山上云素,语气坚决果断的说道:“我说过,我要他死在圣人弟子之前!要将他头颅与他一模一样的割下!”
远处,还有黑压压的人马在来,那就是要举起她的人。
在诗作木来之前她就做好了自己的决定,冬家利用冬生雪与杨释的关系接近甲士,再用人世间的术法换掉了大部分灰色盔甲笼罩着的人。
这些本是留在杀死唐晚晴之后掌控乌离用的。她抓起地皮与地皮上的画,按在自己的脸上,将整幅画印上五官。
她腾云驾雾飞身而去,半坐在云霄上,朝着山上的少年喊道:“云素!”
云素从细密呛人的尘埃中看向她,看着她脸上的画卷问道:“你后悔了?”
她露出微笑,画上的人被她扬起的嘴角挤作一团,摆摆手说道:“没有,你快去吧。”
云素不理解她这无意义的举动,他看向四周,看到那些围拢过来的人。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眼下他要么刺破头顶这件衣裳逼诗绪离开,要么让诗绪进山来与其斗个你死我活。
他不能选择与她拖时间,他自己也不确定在鸢钟灵不出现的情况下,山里这些经年累月留下的钟灵意何时会消耗殆尽。
周围愈来愈多的人,加上鸢钟灵毫不阻拦抗拒就让他接手钟灵意的举动让他感到紧迫,他下意识的想去尽快解决这件事情。
而最快最直接最安全的方法,无疑就是破开这件衣裳。
亦或者,在他摆弄这些事的时候,她会忍不住心头愤怒进山来。
如果有可能的话,云素并不介意让那些充满高傲蔑视的脸上出现一些惊讶懊恼的神情。但实际上,如果她不是从小就习惯了带着嚣张跋扈的神情行事,那么她越蔑视便代表这件事越不可能。
不管有多不可能,云素不是个喜欢什么也不做的人。他挥手抓过一把灰尘,放在手心揉捏,他能感觉到其中变化后的钟灵意。
他闭目盘坐在翎羽跟前,吹来山间风卷起堆积成小山的灰尘。
诗绪清晰感受到那处的变化,她承认云素有些本事,但不慌乱不惊讶。
诗绪依然蔑视云素,因为她非常确认凭钟灵不能破开衣裳,说道:“你费尽心机来到这又能如何?几只羊救你一次,朱雀救你一次,现在那只鸟又救你一次。”
她说道:“你的运气很好,但你还是要死。”
“你本来还可以死的慢一点,你甚至可以不用死。”诗绪压制着内心愤怒嘴里戏谑的说道:“但你非要着急死,你死了她也要死。你悔是不悔?如果你那时不那么选你可以好好活着。”
说着她越发的激烈,说道:“如果我想杀你,在那片树林时你就已经死了!我告诉你,在你死了之后,我会完完整整的把你的头颅送给你妹妹,我很想看到那时她会是什么神情。”
她真的很愤怒,尤其是在她之前明明有很多次机会捏死这只蚂蚁的时候,所以她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诗绪忽然神情一转笑起来,笑着看着他,像是坐在某个戏台下的客人,悠闲的说道:“也好,看看你这只猴子如何在台上表演。”
诗作木一直望着山上的一切,他活了很长时间,看过很多生死,在这样的选择中,他无法为一个死人去舍弃周围所有活着的族人,哪怕这是一个在他心里有着重要地位的死人。
但他心里的愤怒可一点不比诗绪少,此刻见状也是开口说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那位少女对云素依然是好奇大于仇怨,接着问道:“知初始终是知初,哪怕他有幸得了莫大的机缘,他那具身体总不像小姐这般,又如何能将这些力量尽数挥使出去?”
她眯起眼认真的望,初境中的生息泛起一层层波澜。
某个握剑男人听到了刚才诗绪与族长的对话,他内心感到不安,问道:“我们还在等什么?”
身边人回答他说道:“等着他失败,等着她杀死他,我们再一起冲进去把那个圣人弟子砍成几块。”
“她必须死。”他站出来,为其他退缩的人说明事情利害,说道:“因为她发现了我们。如今乌离彻底大乱已经付出了代价。若她回去,此刻的玄知不会容纳人世间,清净更不会。”
说清楚事情利害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也紧张,接着说道:“我们不会等太久的。他才知初,他必然失败!”
他们的话一句接一句在山下响起,山上的风很大,以云素为中心往四周吹去,除了诗绪有意用生息变化后的声音,他几乎听到风声以外的声音,卷了漫天的尘埃,慢慢的,卷成一个偌大的灰色龙卷。
耳畔风声呼嚎,他还在认真感知着这些变化过的钟灵,感知过后,再用此时如臂挥使的鸢山将漫天灰尘一阵阵卷入风中,又融进意中钟灵。
当他自身与鸢钟灵与灰烬三种钟灵以这种方法相会相通时,他的眼中忽然涌出喜色。
在他喜色紧跟的心意挥使下,无色风吹起的灰色尘埃忽然出现了细微变化。
龙卷一角的灰色火后残留微微变了颜色。单单用肉眼去看,几乎看不出有任何变化,若是用生息去仔细感知分辨,就会发现残留还是残留,但是上面多了一个气息。
它本来肮脏却纯洁,这个气息沾染了它也玷污了它,将它落在了尘世里。
这就是它变的颜色。
山间树梢上,观望的小鸟眼睛一闪,双臂满意的一扇。
云上,诗绪正欲张开继续嘲讽云素的双唇忽的一顿。
她在山里的坟里待了很久,她也与云素交过许多次手,她也了解许多。
在时间的流动下,事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此刻风卷起了灰,灰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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