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好衣裳,好裁缝
她瞧见鸢山的天空零零散散的下起了雪,那雪愈下愈大,那寒意透彻人的骨髓,扑灭了那场滚烫的火并将其深深掩埋。
她自此再没见过那样的火。
一切又静了下来,她下意识的抬起手中玉杯,下意识的仰头,下意识的任由那美酒流入喉头,然后下意识的回味,再下意识的停顿,下意识的愤怒懊恼怨恨。
一次次仰头回味,少女也有偶尔没拿住玉杯玉杯摔碎惊醒的时候,每每那时她都会惘然。
她会难过的发现,此前她已经喝了足够多的女人这所谓的酒,她吃了女人足够多的意韵,她已经成为了足够多的女人。
哪怕这方天地湮灭再无任何色彩,哪怕等的人已经等到,哪怕其余的人通通逝去,她依然还有时间,还有无止境的时间去喝无止境的酒。
…
又是一年冬天,她没有看到男人驾着马车的幻影在这方天地中出现,而是看天空再次燃起了火,那火光微弱一闪而过,她忽的停下又清醒。
这一刻,她想到了什么。
空洞的眼中有了色彩,她站起身扒着天上烧出来的缺口,贪婪的闻着这个从远方来的清香气息,直到它消失走远,她仍旧死死按住动荡的心田恋恋不舍。
“这不快乐。”她说着自顾自的走出门去,猛地将门关上,直到看见一个少年走来。
最后的酒宴上,她飘忽着双眼摇摇晃晃的将玉杯递到少年唇边,少年不接,她又装作满脸醉意的将酒水撒在他身上。
少年走出墓穴见到外面的白日时,墓中的天地也彻底湮灭。
棺材里的女人动了动,少女重新开出一片白天,这里只有她,她依然有数不尽的酒,而远在千里之外,江边生长的柳絮身上忽然散出浅浅酒香。
被白雪掩盖的它很浅很浅,不管诗作木怎么用心闻,还是找鼻子最灵敏的人来闻,都只能闻到在浅浅方向,他毫不犹豫一把拽下那株摇曳的柳絮,举族向北…
三日后,少年举剑向天,她撒在少年陈旧衣裳上的美酒终于与那惊鸿一剑一同刺破鸢山白雪的掩埋。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美酒淹没了坟墓,冲垮了种满柳絮的田地,也将棺材骸骨冲出。酒香从远方那株枯萎的柳絮身上散出,一路飘过山川河流,飘往铺满白雪的山。
这时,圣人的弟子刚从江的尽头归来,她一路好心替人打听寻常,在某处酒馆中她看到刺破天空的剑光。
于此同时,那株死气沉沉的柳絮上突然浓郁的活性与酒香,诗作木看向那片快要火起的山,他终于找到了消失许多许多年的女儿,扛着柳絮赶往白树林。
他们走后,乌离县城里某个府邸中突然窜出一队黑色人马,他们其中一个骑着灰马,持长刀又持长弓,在夜色的掩护下奔袭,游走在山川中,杀死遇到的所有人。
春天快来了,要是云素还醒着,看到远处的耕作的人们,会告诉他们今天大概不适合农作。又是打雷又是刮风下雨的,远处农民愣愣的抬着头,望着翠绿色天空心里这么想着。
诗绪回忆着这一切,眼中有着深深的难过与惘然,她低头望着自己此刻的身躯与这件绿罗裙,无比难过的说道:“你不认得我,其实我也不认得我。”
“我喝了足够多的她,所以我能从她的身体中醒来,自然也能打开她的棺,她在柳絮选择我的时候也选了我,这很陌生很奇怪又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翠绿小鸟像对女人一样亲昵的蹭着她的罗裙,诗绪学着女人的模样用双手捧起它,她看向火后的鸢山说道:“她在后土学习过一段时间,旁人或许看不出它的存在,她却能一眼看出。”
“对于那样的东西她也好奇有怜爱万物生灵之心,但又不得不防备身后事所以留下了青鸟。在她长眠之前,那只鸟儿一直变作小女儿的模样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时时跟随,在她长眠之后,那里成了它唯一不敢涉足的地方。”
诗绪放飞青鸟朝天一抓,抓下满天青罗说道:“如今它再无威胁,所以我用于你身。”
面对这一切唐晚晴并不慌乱,她静静等诗绪回忆完说完,这期间她不断摆弄手里的梧桐剑,似乎想要找个合适的姿势,然后她才慢悠悠的说道:“是你也好,是她也罢,都是人世间。”
她总算找到舒坦合适的握剑姿势,觉着一只手力气不太够,她就双手握着梧桐剑。
她大声说道:“小羊,小小羊!”
在诗绪全神贯注在两只山羊身上时,唐晚晴明目张胆的举起梧桐剑,像一个村妇用棒子打老鼠野狗般的猛地打到她头上!
没错不是刺或者斩,而是打。
无礼又粗鲁,这没有对她造成丝毫伤害的击打却极具侮辱性,诗绪傻傻的愣住了,直到头顶青鸟鸣叫她才反应过来露出短暂怒容。
唐晚晴淡淡的看着她,拍了拍小羊说道:“我回来只为一件事。他为了我被你打了,我要打回来。”
又一阵风尘起,她逃离此地。
诗绪怒容消去,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了,只是自然而然的觉得应该有那样的神情,她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自然而然从哪里来,望着唐晚晴的背影摸了摸头顶被打的地方,离开这尘世很久,这样的感觉她竟然也想挽留品味。
“罗衣已成,哪怕你的羊再快,也逃不出这一县之地。”她丝毫不担心唐晚晴能逃走,垂头拨弄着手中青罗说道:“方寸已成。”
把足铃丢弃时唐晚晴感到很可惜,她的确觉得这只驴很美,她与云素一同骑在小羊身上,背着梧桐剑,手中的缰绳拖着小小羊和小小小羊。
她直直跑入乌离县,发现罗衣的绿翠丝线早已盖过老师的像,她离石像仅半尺,半尺之间是罗衣丝线。
而她与圣人间这半尺,有若天与地,很短又很远,不可逾越。
她看到圣人的目光依然遥遥望向西蛮,不管怎样她总得试试,于是让小小羊去撞那丝线,它听话的竖起羊角撞了一下又一下,丝线却纹丝未动。
哪怕它继续撞,撞得头破血流也只是让丝线上多出一些浅浅的印子。唐晚晴有些不忍了,连忙说道:“好了,好了。”
她揉着小小羊鲜血淋漓的角,望着缚住整个乌离的罗衣,对这一切难免苦恼,说道:“看起来她说的是真的,这衣裳的确很好,也很难挣脱。”
再想下去,她可能就觉得自己会死在这了,唐晚晴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急忙打散这些令人丧气的念头,拍拍小羊又去往别处。
乌离不大,最南不过鸢山,最北不过乌离县城外二里,咏离江横跨东西。
鸢山再南再翻几座山就是荒无人烟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荒土地,那里不是西蛮,没有人想去西蛮时会浪费大量的时间物资与精力接连绕道几县从乌离走。
所以唐晚晴在高处一览乌离全貌后,选择先去乌离最北的地方。
这件衣裳若要遮下整个乌离,哪怕乌离再偏僻再人烟稀少,也会是很大的一个动静。
她要去接壤的地方,看看来往的人。
小羊很快,尽管带着她与其余的几个拖累依然很快,眨眼时间它就跑到了乌离以外二里。
在唐晚晴的眼里,一条条丝线缚住了所有来往的道路,她看到有行人若无其事的走进衣裳中,若无其事的与同伴交谈着,就连背上竹笼里的货物都毫发无损。
她让小羊走慢些,像个寻常牧羊人一样骑着羊走过去,突然问道:“二位可带伞了?”
才说完她便抬手指着小坡上方的天空说道:“刚刚打了好大的雷,不带伞可能不成。”
两人茫然的看着她和她三只奇怪的羊一言不发,目光不断在她身后打量,静等着她下一刻从身后拿出很多很多的伞。
唐晚晴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她转身看去并未看到什么,又说道:“难道二位方才没看到没听到?”
其中一个看她无所作为,想着她应该是掏不出什么来了,疑惑的开口说道:“你这丫头卖伞又不带伞,真是奇怪。再说这万里无云的,正适合赶路,你却说要打雷又要下雨,把咱当傻子。”
他指着自己眼中没有一朵云彩的晴朗天空,然后又看向她身后一动不动的云素,生气的说道:“那少年郎,莫非是你从哪里拐来的?”
他说着就要去把云素解救下来,说道:“你瞧瞧你生得也蛮好,还养好了几只肥羊,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你快把那少年放下来和我去官府,回头不晚!”
她清楚在他们眼里乌离有一副完全不一样的情景,她心里很是不甘心,最后认真的解释一声说道:“刚刚真的有很大的雷,但是可能不会下雨。”
说完她就骑着小羊跑了。
她开始贴着北边的丝线跑,从北跑到南,从西跑到东。
等她再次回到先前询问的地方,确认了这衣裳是一件好衣裳,做出它的人也是个绝妙的裁缝,每根丝线严丝合缝,牢牢锁住乌离,牢牢穿在她身上。
绝妙也可能绝好,但对她不好,因为这衣裳虽然好看,却是紧紧裹在她身上,又在诗绪的追逐下缩小,几乎要憋得她喘不过气来。
唐晚晴回头看了一眼羊背上的云素,他看起来睡得很是安详,她不想就这样简单又潦草的去死,选了选方向再次骑着小羊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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