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死在冬日里，死在春来时（一）
他继续说道：“你算准了我不会杀苏一一，算准了我会选择杀你，也算准了我会为了赢你而想到那口棺椁。”
云素在雪上踩出一些脚印，在她身侧坐下，说道：“苏一一很特殊，他们把她供着我能理解，那口棺也很特殊，里面躺着不知哪家的公子小姐，我也能理解。”
“唯独我。”他看着雪落在自己的脚印上，将那痕迹慢慢抚平抹去，说道：“我不清楚为什么你会选择我，一一猜测说是因为我生而知初，在这些人里我是必定能成仙的，所以为了让我送她离开选择我。”
“这样的话，我一直不太相信。”
他淡淡的说道：“我现在确定了，你是为了让我送那口棺椁出来，可你怎么就如此确定，我一定能把那口棺带出来呢？”
云素看向跪着的人们，说道：“那东西看起来就很贵重，可以卖很多钱呢，够添置许多好多东西了，他们应该搬过许多次了，可是它还在那里。”
“你试过了？”鸢钟灵问他。
“没有。”
他说道：“我不会帮你把它带出来，我只是好想知道，你为何如此确定我可以。”
云素酝酿着从她身上学来的那道意，说道：“还有，为什么你要费尽心思的教我你的意。”
鸢钟灵很是失望难过，他表现出的决心让她觉着他不可能再回去了，也就代表她多年的计划不能实现，这恐惧不安必须还要伴随她很久很久。
这也代表，他的存在与否无关紧要了。
既然不重要，那么她也就无需遮遮掩掩的，说道：“我并不觉得你能把它带出来，之所以将这一切寄于你身，是因为她在多年前就提过你。”
“她？”云素不懂。
鸢钟灵说起某个夜晚，说道：“那日我化作飞鸟，将那些外乡人的事告知了你，是那位领头的女子。”
云素想了很久，说道：“此时的谎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鸢钟灵看向他的眼睛，饶有深意的说道：“也许是你的眼睛和那口棺椁很相似？”
她摆摆手说道：“我选择了你养大朱雀，自然也只能选择你去带出来那口棺椁。”
见她提到苏一一，云素想起来某些事，嘲讽说道：“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小偷。”
“我庇护她，理应得到一些奉献。”鸢钟灵没有对此感到任何亏欠，理所当然的说道：“若非是我，就这样一只幼小的雀，早已被山外那些人分了吃了，怕是连骨头都不会剩。”
“她呢？”
她仰起头望向林子，取笑说道：“你这妹妹竟如此狠心？让你自己来送死？”
“她是要来，被我关在坟墓里了。”
云素说不清她说的是好是坏，若她不曾埋葬她，也许弱小无助的苏一一真的会变成与她说的一般，若她不曾救醒他，也许他也会始终长眠。
他对她的情感向来很复杂，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她并非是为了保护苏一一而去埋葬她，也并非为了救他而去唤醒他。
所以他的复杂很快就能理清楚，这些心思在很多事上戛然而止，那些事是绝不能让她做成的，比如山里的两个人，比如坟墓里的朱雀。
他说道：“我不是来送死的。”
“哪怕我真的死了，真的输得一败涂地。”他平静自信的说道：“她只要一直躲在里面，终究会有人找到她的，而且已经有人找到她了，届时你的恐惧就会成为现实。”
云素想起书里的那个梦，梦里的那个男人，说道：“所以你必然会输，她必然会赢。”
“你何其胆小？何其怯懦？”云素放肆的嘲笑她说道：“随意一个仙人路过鸢山你都要害怕的把头藏进羽翼里，那日的仙子，是不是把你吓了很大一跳？吓到你要亲自现身告知这群蠢货。”
他含笑问道：“你如此惧怕被人发现，山外的人对你的存在一定很感兴趣吧？”
鸢钟灵目光渐渐变得寒冷，认真的说道：“她会赢，但你不仅会输，你还会死，他们也会死。”
“我何时怕过死？”
云素用眼中的平静黑夜直面她的冰雪，在她的无数中算计中无一例外他都不会怕死，此刻却用这样的语气来试图让他恐惧怯懦，让他变得像她一般。
他越发觉得这位鸢山的神明与这些跪着的人一样讽刺，平静的说道：“没人觉得我会赢，我来这也不是为了赢，我是要让你一起输。”
“看起来你是不会在乎他们的生死了。”鸢钟灵替山里的两个人叹息，接着又很是理解他的样子说道：“你能对你的救命恩人拔刀相向，自然不会在乎他们。”
“你该是生性如此，哪怕我不做任何事，你一样会是个祸害。”
她站起身，背负着整个鸢山俯视着他，说道：“让我看看，你会让我怎么输。”
他说：“既然我是祸害，那么不管我是忘恩负义，还是狼心狗肺，都是很正常的事。”
云素抬起头，冬日不算刺眼的阳光透过雪花透过鸢钟灵发丝间的间隙照在他脸上，他深深的注视着她的骄傲蔑视，面如止水的说道：“但正因为你救过我，所以我才会来，才会对你说这些话。”
“我来这里，不仅是为了让你输，还是要救你。”少年缓缓说道：“你知道你不可能永远躲藏，既然如此，何必再去一意孤行？”
“你很愚蠢。”
鸢钟灵没有半点思考就否定了他，她掌控一切并且在很大程度上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她并不认为自己会输给他。
她已经对他所说的必输之论有了对策，平淡空灵的说道：“我需要提醒你，哪怕是仙人，哪怕是朱雀，在没有生息的时候，也是会被饿死的。”
“而且，哪怕我无法进入，我也还有这么多的人。”说到这里，她满意欣慰的看向跪拜的人们，说道：“他们会帮我把她带出来，在那之后，我会吃了朱雀，然后成为朱雀，自然不必再躲，也不必再惧。”
云素看着她的脸，沉默下来。
“那时的事，你自然是看不到了，而且你还会害死很多人。”
“现在。”她看向他袖口的寒光，说道：“你该让我输了。”
如她所愿，少年掏出了小剑，他的脸始终平静，眼里的黑夜大概也如这鸢山下了十多年的雪一般望不尽。
看着他的举动，鸢钟灵由衷的笑了起来。
她本来就很美丽很动人了，当她露出自信的神情时，云素相信若是她换种方式站在眼前，自己也会迷上她的笑容。
云素擦擦脸上的雪，无比认真的欣赏着她一颦一笑都很是好看的脸，手指一寸寸的握紧小剑的剑柄。
感觉到他剧增的战意，这支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鸢钟灵自信好奇的问道：“你的剑，你的意韵，有名字吗？”
“剑的话。”
若非她提及，云素还从未想过名字的事，这会儿他略微想了想，想到林柳文的尸骨，想到鸢乞九要的希望，说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此举，大概也为这座山送了些玫瑰，就叫余香好了。”
他的话鸢钟灵未曾听过，那朵名为玫瑰的话她也不曾在山上见过，问说：“玫瑰？”
云素回想些脑海中深藏属于某人的记忆，解释说道：“一种身上有刺的、红色的花，山上没有，远一些的地方应该有。”
“意的话，惊鸿。”他只想叫这个名字。
“那道坟里时候的意？”
对他那日能够领悟，鸢钟灵深感满意又遗憾他即将到来的死亡，她摇摇头说道：“惊鸿很短。”
“我喜欢那种忽然一道光刺破黑夜的感觉，那真的足够勾人心魄，我很喜欢那种突然，喜欢那样的惊鸿一瞥。”
云素遥望着整个鸢山，眼里像是回味，像是愤怒，又像是悲鸣，说道：“哪怕短暂，哪怕昙花一现。”
鸢钟灵接着问他：“还有一道呢？”
云素看向她，这一道源自她身上源自鸢山万物，自然得问她本人，他问说：“你有名字吗？”
“鸢钟灵，好听吗？”
“是指的钟灵敏秀，这是那年山上唱大戏在戏台上听来的。”她说出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字，闪着眼睛像一个做了好事期待夸奖的年幼孩子般看向云素。
云素由衷的赞美她说：“好听的，人美，名字也美。”
“那这一道就叫做钟灵。”他做下定论。
鸢钟灵很受用他的认可与夸赞，作为回报她打算解答一些他的疑惑，她说：“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
她突然说道：“你生而知初。”
云素蹙了蹙眉，这事他早已知晓，只见她一副恶人临死前坦白一切期望宽恕的神情说道：“既然你生而知初，那么你又为何在几日前才成仙？”
“是你…”
而当云素停顿在她面上的愧疚时，那些神情突然一扫而空，鸢钟灵骄傲的挺了挺胸脯说道：“是我！”
听到这话，云素忽然感到莫大的绝望压抑，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将其化作深沉的平静，看着远处那条平整的官道，想着从那里走很久很久才能抵达的乌离，想着这些雪究竟还要掩埋这片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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