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飘来初雪，吹来白夜（一）
他一直沉默麻木平静，直到齐垂江的脸凑到了近前，他激动的呼吸拍打在云素的面孔上，快要张嘴喷吐出一堆的吐沫星子时，云素才微蹙起眉头将注意力从雪上移开。
齐垂江举着火把靠近，他闻到血气，目光瞬间从他的脸上转移到他的伤口上。看着他身上的刀伤，他很是欣慰很是得意很是骄傲。
想着想着，他的脸冷得通红，此刻激动得更红了，眼睛已经满含泪水，颤抖着说道：“爹做的…”
“是爹做的。”他肯定，然后欢欣雀跃的和众人说道：“你们快看！爹把祸害拿下了！大家可以过太平日子了！”
紧接着他又回过头，深深看着云素说道：“你终于要被放在火上烤了，这一天，大家都等了太久。”
云素沉默的看着他，想着自己若是把齐细水的结果告诉他，是否会将他这些可怜的自尊信仰打成无数碎块。
他最后并没有这么做，因为这也是和鸢乞九交易的一部分。
她并不能在此时表露一丝与鸢女作对的心思，况且她与齐细水是这样的心思，但他们呢？
看看眼前这些人，云素莫名的觉得她与齐细水的想法同样是天方夜谭。这个问题勾起了他的开口欲望，雪花落在他的眉梢他看着齐垂江眨了眨漆黑的眼睛，很没有由头的张开双唇说道：“我已经是仙人了。”
齐垂江脑子里跑过很多念头，最后将其当作一败涂地时最后的倔强顽固。他不懂仙人是什么，但知道那些人也是仙人，脸上露出的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还未等他开口，其余人闻声就露出恐惧的模样，一个人突然从林中窜出，奔跑在雪上，奋不顾身的挥起刀就要朝他砍下来，被拦下后跌倒在地，惊恐的指着他说道：“仙人！仙人！”
望着他们的恐惧，云素沉默不语。
他似乎预见了某种事情的失败，内心依然打算遵守约定将书卷给她，甚至想要更快给她。
鸢乞九看着他们，明白云素是为自己问的，得到这样的答案她内心也有些无力。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她和齐细水愿意，但也许他们不愿意。
那最后会不会自己也被推到火上去？最后他们怕的会不会是自己？最后这刀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她将这些吓人的念头抛之脑后，内心暗自做出一些别的计划，缓缓开口先朝众人定下心，说道：“他的事，还是要交给鸢女惩治的。”
齐垂江连忙问她说道：“爹呢？”
鸢乞九随口说道：“里头出了些事，他和林老先生在里面处理。”
“可是下雪了。”
族长不在，很多事要他这个少族长去干，而且还是冬祭这样的大事。可是他不会，此刻不免紧张埋怨，他很轻易就能想到是因为云素他的父亲才无法脱身。
他努力在脑海里刻画着云素身死的画面，愤怒才少了一些，指着天上白雪说道：“冬祭怎么办？”
没人去嘲笑他的无措愤怒，因为他们不在乎。和在墓里说的一样，当齐细水不在的时候，他们都会看向鸢乞九。
鸢乞九很随意的定下流程，说道：“冬祭的祭品都已经备好，既然这雪已经在下了。各家招呼好各家的人，上山就是了。”
待人们走远，她才看向齐垂江，看了很久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你爹很老了，这山里以后很多事情，还得看你。”
齐垂江一心只看着云素，双眼闪着异样的神采，对鸢乞九的话满不在乎，乐呵呵的说道：“鸢女可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把他除掉，鸢山就再没有祸端了，一切都会风调雨顺，还有鸢女的保佑，会有什么事？”
鸢乞九内心默默摇头，他却更加兴奋，朝鸢乞九指着雪问道：“我要不要多带些干柴？这天冷了，我怕带少了烧不死他。”
“他可是仙人诶。”
齐垂江斟酌着说道：“还要多带点刀。婆婆我也去了。”
等着他走远，鸢乞九望着他的兴奋与期待，有些可怜的说道：“他妹妹被火烧死了，大家都觉得那火是因你而起。”
云素面无表情的听着他计划自己的死亡，想着他等下会带多少柴火，带多少刀，又会有多兴高采烈，等他发现鸢女可能不想让自己死时又会有多失魂落魄。
他听出鸢乞九话里的怜悯，剁了剁脚下的雪花，不咸不淡的说道：“你们都可怜。这世上，大概只有我活该。”
鸢乞九听到这话想了想，发现了一件事，包括她在内，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如今的境地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多年了。”
云素说的话语气中带着许多感叹，可当鸢乞九看向他时，却发现他脸上完完全全是一副释然冷漠的神情。
他看着这只洁白的鸢鸟，张着唇认真的说道：“稍下，若是有人要杀我，我会还手，若是有人骂我逼我，我也会还口。”
鸢乞九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听到这段好像通告的话时皱起了眉头。她并非是因为族人会对他做这些事而犯难，而是因为他说的话有些不喜。
因为她同样是鸢山里的人，在她眼里他同样是祸。
而云素说完这话心却莫名静了下来，因为他觉着这样才公平。
他就这样站在柳树下，望着那些人举着火把远去，又举着火把回来。
他们比他们离开的时候人多，其中不乏老弱妇孺，许多人在雪落时醒来，在他们的带领下拖家带口的赶来。不管是除祸还是冬祭，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这件事关乎的，不仅是鸢乞九不想让两人之间的交易暴露，更是这些年里的事情，往年他不问世事一心读书练剑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路，如今有人拆了他的家，让他没地方再去不问世事，那么也就到了了结的时候。
火光从黑夜的四方来，沿着皑皑白雪聚在一起，他们举着火黑压压的一起前行，突然就成了另一片更为昏暗的黑夜。
生息能为他阻挡寒意，却无法拦下那遥遥几百丈就能感知到的暴动愤怒恨意。
云素看着他们走近，看着他们到来。
他们越走越近了，云素依稀辨认出其中几张熟悉的脸，看着前头慷慨激昂的齐垂江，他依然沉默。
他们继续走，在鸢山的鸢鸟影子下，他又认出那群人中的一个，然后是两个，三个…
无一例外，他们个个脸上带着或多或少的愤懑，或是那些年里流的血和烧得火，又或是从十多年前积累至今的恐惧，还有那些恐惧催生的仇与怨。
在那些充满情绪的眼神变成的狂风骤雨吹打下，尤其是那些还算熟悉的脸庞，少年发现自己的心竟然有些摇摇欲坠。
云素不再去看他们，他紧紧闭上眼睛，听着那些充满恶意猜疑的窃窃私语，再睁眼时，他眼里的夜更为冰冷麻木。
他不经意望着路上的滚来滚去的石子与风中摇曳的柳叶，望着地上残留的雪，若无旁人矗立着。
一个少年义愤填膺的扒开人群，疯狂激动带着满腔正义勇气的跑出来，朝他举起了刀。
“我砍死你！”
云素抬起头移开雪上空洞的目光，看看少年，那看起来与他差不多年龄的脸上写满了稚嫩与活力，那是他时时羡慕着的、从未有过的活力。
云素双眼的幽夜里射出炽热强光，看着少年的刀看着他的嘴看着他眉眼上的黄土，最后落在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上，双唇微启慢慢说道：“你不敢。”
在那道目光下，刀好像重了许多，那声音虽小却更具有力量，少年的手摇摇晃晃，心也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刀就掉在了地上，他低下头羞愧的跑进人群。
一个愤怒的妇人冲出人群捡起了少年掉落的刀，站在了他原本站的位置上。
他们来不及阻拦少年，此时来得及阻拦女子，却不约而同的给她让出了路。没有人会去阻拦她，这本来就是属于他们的审判与宣泄。
没有人会觉得那些恐惧已经随着时间消散，他们的痕迹没有彻底消失，始终停留在柳林里，恐惧仇怨便无时无刻的伴随着鸢山人的记忆，再随着时间延续沉淀。
一切不好就有了由头。
鸢女成了一切的福泽，他便成了一切的祸端。
此时，恐惧爆发。
然后愤怒。
愤怒使她成熟本该深邃平静的面庞看起来极为狰狞，她朝着云素甩着手臂撕声厉呵，宣泄着她男人死后她的不易，说道：“是你带来了那场火！害死了我男人！”
云素看着她举着刀的手，刀刃在雪上挥舞闪着令人心悸的光泽，他懒得去解释什么，只是平静如水的问道：“你家里可还有人？你男人死了家里恐怕只有你了，要是我把你也烧了，你家里人该如何呢？你的孩子又该如何呢？”
愤怒与思虑仅仅僵持几息，她与她的愤怒应声而退。
她之后，一个老人佝偻着背站出来，他拿着刀坚定的眼是团火，满脸洒脱的说道：“我年岁大了，老父老母都没了，膝下也没有娃娃。”
“就是死在这，俺也甘愿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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