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宫中人，山中雀
云素上山，进林，跳湖，进宫，本来是为了找苏一一，现在苏一一没找到，却和诗绪互相讲起道理来了。
云素想着自己或许有些讲道理的天赋，又可能是因为在鸢山除却苏一一以外无人可以交流，才让他一开口一说起来就说个不停。
当他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也就自然而然的恢复了往日里的安静沉默中带着些许阴郁的样子。
诗绪心底仍然有莫名的不甘心，但见他没有任何交谈的意思也就不再开口。
他们不说了，纸生还在说。
说来说去，不过是找朱雀，还有如何找朱雀，为此又受了如何如何多的苦难，还有那些人世间的种种。他像是要将这无数年间压在胸腔里的苦水一口气吐完。
他一开始吐，别人也开始吐。一时间，本来充斥着欢声笑语的宫殿被悲伤哭泣填满。
他们哭诉着曾经的朋友爱人权利与金钱，将泪滴混在酒水中一同倒入口中流进腹里。等他们喝得够了，吃得够了，哭得够了，桌上一片狼藉。
纸生开始这段哭诉，也终止这段哭诉，安抚众人说道：“今日应该高兴。”
他沉重的长吐出气说道：“答应别人的事情，做到了，这就是一件好事。”
霎时，交谈、咀嚼、杯盏的碰撞与沉重，它们一起泯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道剧烈的目光。
纸生一一与那些投来的目光对视，他看了一圈，挺直了背大喊道：“许多年前，她预知南有它将临。我等千里迢迢来这蛮夷边界，可惜寻了一年又一年始终一无所获。”
“到那人下界，搅动风云，人世间不能自处。我等自愿进入这方天地，以念长存。”
他说道：“这很痛苦，但这值得。因为朱雀会让人世间的希望，更有希望。” 爱读免费小说app更新最快，无广告，陈年老书虫客服帮您找想看的书！
头上插着夺目发钗的女人问道：“朱雀在哪里？”
纸生说道：“它已经到了。”
旁边酣睡的老人睡眼惺忪的睁开眼，忧虑的说道：“它来的太迟。如今我们出不去，它带来的这份希望如何长久？又如何成长为更大的希望？”
纸生明白，这是很多人都在顾虑的问题，若朱雀无法活得长久，那么找到它自然也就没有了意义，那么他们也就没有了意义。他说道：“它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
老人摇着头说道：“我们活了很久，看的事物比它多比它远。它的选择可能会不正确，我们应该帮它选择，好让它长久。”
纸生问道：“那样可能是会长久一些，但最后成长出来的，究竟是您还是朱雀？”
他不同意老人的说辞，说道：“我们应该帮助它做选择，而不是替代它做选择。”
见到老人沉默，女人也沉默，他接着说道：“过去的许多时间里，它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护道者。它对我说，它才有意识的时候第一眼便是他，若非瞧见他与它一般稚嫩大概会以为那是它的父亲。”
女人向他问道：“是谁？”
纸生将目光投向云素，说道：“它来时给他留下了很多问题，若那个人能找到这里来，若他能带它从这座山离开，自然就能证明他有能力做这个人。”
许多人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瞬间，宫里的所有目光齐齐聚集在云素身上。
与目光同时来临的，还有各自目光中蕴含的念头。这些念头组成一股无形的压力，忽然间压在云素身上。
云素紧紧蹙着眉头，他没有回应他们的目光，而是看向他们身后的宫殿正中，他看到一位少女从玉柱之后的门中款款走出，又款款朝他走来。
她的步伐缓慢且优雅。或许是在这段消失的时间里学了许多新东西，又或许是她本就如此。
无数个念头同时在云素脑海炸开，然后尽数归于平静，这本该是最简单的谜题。
山上只有他与她看过书，这里多了一只朱雀却少了一个她，自然它便是她。
云素从座位上起身。他等不了她那缓慢高贵的步子，更多的是因为她与它的转变心里生出的某种恐慌，他更愿意看到她时而疯癫时而懒散的步子。
她走得慢，浑然不惧那些从云素身上挪开，转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确实是这样的，有时怯生生，有时肆无忌惮，有时像个疯子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云素走得快，与她相逢时便停下。她不停下，拉着兄长回到圆桌落坐。
“你不意外么？”
苏一一看他平静的样子，习惯性的扯了扯他袖子，问说。
云素对她的习惯暗自欢喜，看向她问道：“意外什么？”
苏一一看看周围的人，说道：“意外我在这里。”
云素摇摇头，说道：“我本就是找你来的。你不意外么？”
苏一一愣了愣，说出同样的话来说道：“意外什么？”
云素认真的看着她，说道：“当然是意外我在这里。”
苏一一随意的说道：“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并且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她牵起云素的手，一路走到大殿的高台之上，走到所有人都能看见的地方。然后她高高举着自己另一只手，举到眉前，一束亮眼的火光从她手背浮现。
众人齐齐看去，炽热的目光聚集在那束火光上。
苏一一对云素轻声说道：“你认识我了吗？”
云素蹙着眉头看那束火，他从这个妹妹身上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问道：“没有，我其实不太想认识现在的你。你喜欢这样么？”
苏一一撒下那束火光，对着众人说道：“记得你教过我，不喜欢不代表是错的。”
云素感觉到她身上一种意味难明的气息正在逐渐觉醒，说道：“鸢山所有人都清楚，我不是个好人，既然是坏人，那么我就有权利自私，所以比起对错，我更希望你喜欢。”
苏一一看着他脸上的平静，她了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包括苏静云寻。她笑着戳破他内心的倔强，说道：“哥哥，你明明清楚。你是你，不是别人说的你，说这样的话，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云素忽然松开了紧蹙的眉头，冷冷的说道：“那你是觉得你这样很有意思？”
他甩下她的手，说道：“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有没有和你说父亲母亲不在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不要乱跑！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朱雀就那么好当？你知道朱雀是什么吗？”
他抬手好像要打，头戴发钗的女子连忙出声制止，呵斥道：“住手，不可无礼。”
苏一一没有去躲，她知道他不会打她，淡然懒散的说道：“这是我的命，生来便如此，与我想不想当无关。”
云素没有看一眼那个女子，他看着她的淡然懒散，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苏一一而不是朱雀，他说道：“你说朱雀是你的命。那好，你放一具臭烘烘的尸体在床下做什么？”
他接着说道：“是吓人有意思？还是一言不发失踪有意思？又或者是让人猜谜有意思？这是不是也是你的命？”
苏一一不自觉后退几步，认真的说道：“这些是你的命。”
“我的命？”
云素忽然笑了起来，他步步紧逼，恼火的说道：“就算这是我的命，那也是我的命，我的命用得着你来管？”
她说道：“先不说我是你的妹妹，从你在乞椿手里把我抢来的时候，你我的命就被绑在了一起，我凭什么不能去管？”
听到她说出那个名字，云素清楚她把自己之前的事通通想了起来，说道：“你都记起来了，所以你现在不那么奇怪了，走路也像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了。若这世上真有命，那么我救你本就是命数的一部分。”
苏一一说道：“但这是被人安排的命数。”
她在说自己，也在说云素。话音未落，她掌心飘落的火光中一只鸟雀破茧而出，它满身火红，在火光中沐浴。
众人远远观望它，纸生说道：“还很弱小。”
女人说道：“您还未醒。”
苏一一说道：“因为我尚未知初。”
那个老人皱着眉说：“以您的资质，不该如今还在知初门前。”
“有人将我的过去藏在深雪下，直到数日前，哥哥在看一卷书。”
苏一一抬起头看看云素此时神情，想知道他是否理解自己所作所为，说道：“哥哥听力很好，但你真的以为，那日你离乞椿那么远，你真能听到我哭声？”
原来这件事还要更早。云素忽然感到剧烈的疲倦，若不是她提及，看书都已经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说：“我不清楚它是谁，我也不关心这些。”
说着他又想起外面的糟心事，继续说道：“我来这里，仅仅是想带你，还有父亲母亲回家的。”
苏一一忧伤的看着他，说道：“那里真的算是家么？或者哥哥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喜欢时时刻刻被人看着？”
云素说道：“它不是人，而且现在那里躺着一具尸体，炉子也好久没点了，冷清是冷清了一些，但有你有我有父亲母亲，便算是家。”
苏一一摇着头说道：“你不懂我在说什么。”
云素摇着头说道：“你也不清楚我说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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