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书里的故事
人在做，天在看。
云素仔细回味着这句话。齐垂江快要走出院门，回身警告他说道：“婆婆说过几日有贵人会来山里，你最好安分一些，当然如果你能一直安分就好了…”
他还要去将那人死亡的真正原因告诉那人的家人，一想到这，他看着连一点点愧疚都没有的云素就无比恼怒自己的无能，将手掌重重拍在门框上，冷笑一声离去。
他不担心云素会不听话，整个山里的人都知道事情利害，都会毫不犹豫的遵从族长意思行事。
除了这一家。所以族长不需要将族里的护卫队派到山下各条道路上禁止族人出入，甚至不需要让人来盯住这一家，因为鸢山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主动放在这座小院。
因为大家都不想饿肚子，都不想自己家里有事，所以大家都会盯着他。
云素做事，会有无数片天在看。
齐垂江离开走远，云素从长凳上起身，匆匆去到苏一一的房间。那里的一切与他离开时一般无二，他庆幸至少齐垂江还算是个知礼之人，不然此刻他已经被人团团围住打算烧死了。
他在屋里看了一会儿就离去，将房门牢牢锁上之后径直去了主屋里。
此行并非一无所获，他得知云寻已经回来，至少回到了乌离，他还得知了云寻出门是为了找一卷书。
云素在屋里翻箱倒柜，仔细寻找一切与怀中书卷有关的线索。那先生说父亲出门为的就是找一卷叫做清净的书，当夜它就变成父亲的模样送来了一卷同样叫做清净的书。
那先生没有必要骗他，除非它的无所不知已经到了影响乌离县城的地步，所以他极有可能在这里找到与其相关的事物。
除了留给云素与苏一一的生活所需，家里几乎所有的财物都被云寻带走拿去买书。
云素找遍了整个屋子，翻了架子上每一卷书，把整个屋子弄得凌乱不堪，但始终没找到任何线索。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他疲倦的瘫坐在屋里，没有力气没有心思去点什么烛火让家里看起来温暖一些。夜色来了的时候，他不自觉的开始听，他听到房顶上的野猫又在叫。
此刻他哪里还有心思去找些东西喂它，只觉着烦不胜烦。
它叫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延绵，它突然停了一刹，然后开始凄厉的叫。
云素从地上起来，拍拍衣衫恼火的往窗边走去，想去看看它忽然发什么神经，他刚走到窗边，那只猫就从窗户里扑进来。
它像一个黑夜里的影子，轻巧的从房顶扑进窗户，落地之后继续往前扑。
在它前面，一只麻雀飞进屋里接着沉沉的撞在房梁上，那是它的目标，麻雀落地跌跌撞撞的跳着，逃跑着。
它追着它，两个影子一个窜一个跳，在屋里闪来闪去。
云素本不想搭理它们之间的追捕，不曾想那麻雀一头扎进了最里头那间供奉着牌位的小房间，紧跟着猫也进去了。他打算起身去拦，刚起身便听到了牌位砸地的声音。
他极为恼火的走进房间，看到它与它还在进行着躲闪与追捕的动作，六只脚毫无顾忌的从两块牌位上踩过。
云素打算给它们一些小小的教训，他回头轻轻关闭房门，一言不发的看着它们追来追去。
很快麻雀便被野猫逼到了角落，猫看着麻雀无处可逃，龇了龇牙开心的扑了上去，猫把麻雀按倒然后用牙将麻雀叼起。
它正要出门找个地方好好品尝，却突然间四脚离地，它以为自己和麻雀一样会飞了，努力摆动着四肢却一动不动。
猫看着一只人类的手从它眼前掠过，然后它看见自己飞得更高了。尽管它认得这个有趣的人类，但此刻美妙的心情突然被打扰也让它极为不爽，它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
它怎么用力怎么扭动都无法挣脱脖子上的手指，它接受现实，一脸垂头丧气想要把嘴里的猎物献给这个人类示好。云素看着它，恼火的说道：“本来就很倒霉了，你还要来找我麻烦。”
他拎着它，走过它造成的一切凌乱，边走边说道：“你自己看看，你知道收拾这些要用多少力气时间吗？外面还有一堆没收拾，你又弄出一堆来。难道我不用休息的吗？”
云素一只手拎着它，一只手拾捡着地上的零碎，他刚把祖母的牌位扶正，手里的猫突然跟疯了一样，一爪又将它排落。
牌位从台上落地，上一次便已经摔出了裂纹，这次再也承受不住直接破碎。
云素忍无可忍，他愤怒的看向它，它也看向他，嘴里叼着的麻雀也同时看向他。
一瞬间，无数双眼睛看向他。
树上的虫，阴暗角落里的老鼠，手里的猫和猫嘴里强行探出头来的麻雀…
他看到它们的目光一致，都在传达着同一个意思。
他在那天夜里送书来的云寻眼里见过这个意思。
戏谑。
他下意识的松开手，猫蹬着墙壁跳在地上，歪头舔着毛看着他。麻雀从猫嘴里跑出，检查着受伤翅膀的同时看着他。
原来一切故事的开头不是在那天夜里，原来你看了我不仅多年。云素看着那只猫看着那只雀看着它眼里的它，问道：“你是谁？”
猫依然在舔着毛，麻雀依然在试图扇动受伤的翅膀，老鼠依然在阴暗里寻找食物…一切依然。
这只是普通的猫，它不会说人话，云素也不懂猫与鸟的语言，也许它们眼里的它几者都懂，但它没有要回答云素的意思。
他缓缓走到那块猫非要打碎的牌位前，他看到里面似乎有一些东西，看着猫和鸟的同时伸手从黑色的牌位碎片中取出一卷书来。
他缓缓拿起那卷书，这才是它非要打碎牌位的目地。
云素回忆着每个夜晚听到的那些声音，蝉鸣猫叫风声鸟声…他在黑夜里看着那卷书慢慢离开了房间。
这卷书里大概就是它要告诉自己的某些事情，原来自己一直在它的目光下生活了很多很多年，久到从苏醒那会儿就已经开始。
这比他原来推测的时间要长得多，同时也代表这件事的缘由很有可能要延伸到他出生之前。
云素明白，看完这卷书，他会明白的更多。
他不去管那些来自各处的目光，绕开屋里的凌乱，点起烛台在屋外长凳坐下。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它将月光洒满鸢山，望着摇身一变穿上银白色裙子的鸢山，他不由得想着这些月光是否也是它。
如果月光是，那么太阳，那么一切…
他打断这些恐怖的念头，月光很白可以看路但是不足够看清书，所以他把烛台端了过来。云素将书平摊在双腿上，一手端着烛台，一手翻开那卷书，在烛光下读起书来。
刚翻开书他就将上面的字迹认了出来，这和苏一一尤其喜欢的那卷书是同一个字迹，都是云寻的字迹。
他接着往里翻，从书中找到许多明显与手中书卷本身材质不同的纸张。它是用某种糊糊与其它书页连接在一起，它的存在已经过去很久，纸与墨也并非什么好墨，所以许多字眼难以看清。
云素一页页的翻过，一页页的读着，通过很长时间的对比之后，他确认书中云寻的字迹便是抄写的纸上字迹。
书中所书口吻像是一个老妇。这东西从云素祖母的牌位中得来，他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他的祖母。
这么多年以来，就算云素不想听，别人提得太多，他也会多多少少有听过她的事情，就像齐垂江。
他从前不对这件事有好奇心，云家人觉得他已经过得很不好所以也不会去主动提起。他从未去真正接触祖母，只知道包括他如今在鸢山的处境在内，许多事情都是从她开始。
若非这件事结结实实的发生在他身上，若非苏一一与云寻夫妇的失踪，哪怕这卷书就放在那书架上，他恐怕也只有无聊的时候才会去看看。
而当他目光投向泛黄的书页，看着那一个个似乎跳动起来的字眼时阅读着，世界好像忽然变得无比遥远，与云寻写的另外那卷书、苏一一极其喜欢的那卷一样遥远。
遥远的根源是她也提到很多虚无缥缈的事与人，与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般，让人如在梦中。
鸢山几乎与世隔绝，不是因为山里都是些什么世外高人，而是因为太远太偏，偏到就连商人贩卖的地图上都不会有鸢山的称呼或者描述。它只是最角落的一片与其它山脉一样的山脉，最多只是这片山像一只鸟，而其它的山可能像鹿像鱼。
云素原来以为那些事那些人只在山外，现在发现他们也在山内，发现他们竟然离自己如此之近。
确切的说，是在曾经的山内。
书中所抄写的都是一封封信件，是一个母亲寄给远方儿子的一封封家书，云素从这些信中看到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在信件的主人死后还在不停延续，一直到如今。
书里的故事，从一群外乡人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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