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 第 39 章
孟观楼喜欢在狂饮后拍打羯鼓 。
这羯鼓产自青州 , 鼓面是公羊皮所制 , 响声清脆 。 他把羯鼓挂在身上 , 披散头发 , 一曲奏毕 , 整个赤 . 裸的上身都蒙着一层晶莹的汗水 , 以发泄积压的情绪 。
“ 你去 , 帮我把那纸包里的东西冲了水 。 “ 孟观楼喘息着说 , 眼中十分空茫 。
厢房里还有个十八岁的娇小花娘 , 闻言小心地移动到案前 , 手一抖 , 纸包里的粉未全倒在了外面 。 马上被孟观楼攘住手腕 , 怒道 :“ 你给我洒在外头 1“
他狂怒地将她搜到踏上 , 这花娘害怕地瑟缩 , 孟观楼却没有动手 , 而是一把援住她的腰肢 , 自己慢慢跪在地毯上 , 两只漂亮的眼睛盈出泪水 , 呜咽起来 。
醉酒的人么 , 疯疯癫癫也可以理解 。 花娘一动不敢动 , 听孟观楼枕在她的膝上问 :“ 听说 , 你从前常常服侍陆华亭 , 你与他都干些什么 ?7“
“ 陆长史只是喝酒 , 奴没有跟他说过话 。 “ 花娘嘱嘎道 。
“ 他平时都见过什么人 ?“
“ 也没见什么人 。“
孟观楼不再问了 , 这名花娘大着胆子伸出手 , 像母亲一样抚摸孟观楼的头发 :“ 给事中是遥见了什么伤心事 ? 奴叫文娘 , 儿时受了委屈 , 就喜欢这样枕在阿爷膝头 , 阿爷 1
这样安抚奴 。“
孟观楼笑了 , 通红的眼睛又流出泪 :“ 连你一个花娘都有个好父亭 “
“ 你可知道 , 我阿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 便是叱骂我比不上那个野种 , 他不会这样安抚我 , 阿娘也不会 。“
「 为什么 …... 分明我也很好 , 我自小聪慧 , 才高八斗 , 分明我有最好的先生 , 最好的族人 , 最好的母亲 , 就是差一点 、 偏就是差一点 。 为什么有人什么都没有 , 却天生就会 …... 他是妖孽 , 他不是人 。“
孟观楼皮肤泛红 , 越发激动起来 , 仰头期待地看文娘 ,“ 你觉得我与陆华亭 , 谁生的更好看 ?“
文娘胆怯地凝望着他映丽的面容 :“...... 那还是陆长史好看 。“
孟观楼开始怪笑 , 他燥热得想脱衣裳 , 但上衣早就脱掉了 , 把皮肤刮出了几道血痕 , 好在他从地上摸到了一个纸包 , 递给文娘 :“ 你也吃一点 ?“
文娘大骇 , 连连推拒 :“ 郎君 , 此物不能乱吃 …... 这五石散 , 是从关外来的 , 前朝的圣人就有禁令 , 不准服食 。“
“ 你还知道禁令 …...“ 孟观楼神色阴骁 。
“ 实话告诉给事中 , 奴方才就是故意打翻的 , 你已经饮酒 , 不能再服散 , 否则会 、 会越吃越 …... 不行 。“
孟观楼听闻 “ 不行 「 二字 , 面色扭曲了 , 陡然将文娘压倒在床上 , 急于搜下裤子 , 谁知过了一会儿 , 文娘 「 哎呀 “ 了一声 , 神色疑惑 :“ 郎君不会真的不 …...“
“ 出去 , 滚出去 ! 给我出去 ! “ 孟观楼大怒锤着床槎 , 眼眶也更红 。 他开始愚吊玉奴 , 无论他说什么 , 玉奴那双纯然的杏眼 , 总是娇憨包容地望着他 , 绝不会像她们一样 , 露出恐悸的神色 、 嫌恶的神色 。
可是连玉奴 , 他都护不住 , 他阿爷说杀就杀 …...
恰在此时 , 门被敲响三声 。 文娘跑去开门 , 又是一声惊叱 。 孟观楼路跆着追到门口 , 瞳孔微缩 。
陆华亭衣冠齐整地站在门外 , 他望了望文娘 , 又注视他 , 唇边绽出一个笑 , 颇有些意味深长 。
孟观楼五内俱焚 , 还有几分惊悸 :“ 你跟他说什么了 ?“
文娘恐悸地躲在刘鸨母身后 , 只露出小半张脸 , 闻言神情闪烁 , 拿袖掩口 , 像是嫌弃的样子 :“ 奴可什么都没说 。“
越是如此 , 孟观楼越是怀疑 , 头脑喉喉作响 :“ 出来 , 你给我说清楚 1“
“ 孟给事中这么凶 , 还要打人不成吗 ?“ 文娘作势要哭泣 。
刘鸨母急忙劝阻 , 陆华亭也伸手 , 拦住了要冲过来打人的孟观楼 :“ 哎 , 你这是做什么 7“
四人在门口剑拔弩张 。
与此同时 , 楼上 , 群青打开了陆华亭那间厢房的窗 。
她站在窗口 , 听着下面的动静 , 看着那在楼下提灯巡逻的龟公绕到楼背面 , 她跨出窗外 , 理好裙摆 , 反手一撑 , 从楼上挂下来 , 从窗户跳进了孟观楼那间厢房 。
她只着罗袜 , 落地时屈膝 , 轻盈无声 , 只掀动了帐幕的一角 。
孟观楼这间厢房要大得多 , 墙壁都用纸糊得整洁高雅 。 床榻上悬挂帐幔 , 地上打着枕头和扯掉的帐幔 , 不知香炉中燃着什么香 , 有点呛人 。
群青开始在室内寻览 。
她先直奔书案下面的多宝柜 , 一般贵重之物都会藏在这里 , 直到一拙头看见了贴墙放置的一座书架 , 她改换了主意 。
孟观楼是典型的世家贵公子 , 文雅至极 , 书闻中满满当当地塞着诗集和曲谱 ,
书架有十层 。
横排九 , 竖排四 。
群青抽出那个位置的书册 。
打开翻看 , 群青的心却凉了 : 这不过是一本普通的曲谱 。
难道她解错了 ?
待要再寻 , 她听见外面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 。 群青将横排四 , 竖排九的册子也抽出来 , 将她能想到的一切可能都拿出来 , 随后滑到那张拔步大床下躲起来 。
外面 , 孟观楼搜住了陆华亭的衣领 , 陆华亭也攘住了他的手腕 , 鸨母的劝阻和文娘的惊叭 , 惊动了雕亿 。
“ 停手 ! “ 崔仁带着两个崔家子弟快步行来 :“ 两位这是干什么 7“
“ 既然来玩乐宴饮 , 何故不快 ?“ 崔仁看清二人 , 倒是素有恩怨 , 但他仍有防备 , 目光频频扫过大门敞开的孟观楼的厢房 ,“ 来 , 我请两位郎君喝酒 ! “
他的两个庶弟意会 , 悄然走入厢房 。
陆华亭不由向房内警了一眼 , 收回目光凝视孟观楼 :“ 闲庭 , 你的厢房有人进去了 “
“ 狗东西 , 这是我私人之地 , 以为是菜市场 , 谁许你的弟弟踩进去 ?“ 孟观楼多然大怒 ,“ 崔仁 , 连你也不把我放在眼中 7“
群青躲在床下 , 看那两双逐渐接近的脚停住 , 又逐渐远去 , 暂时松了口气 。
只是她翻了那几本 , 没有一本是账本 。
崔仁的声音遥遥地传来 , 斥责他那两个弟弟 :“ 谁让你们进去的 ? 之前摆南海来的玉净瓶 , 就毛手毛脚 , 把给事中的书架都弄塌了 , 还愚再来一次 7“
此话听在耳中 , 却令群青毛骨悚然 。 弄塌了书架 …... 怎么感觉崔仁像是故意对她挑衅一样 ?
春娘出事后 , 崔仁为了搜寻账本踪迹 , 肯定将全楼上下都找过一遍 , 春娘与玉奴交好 , 他不可能没有怀疑到这一层 。
就算是孟观楼私人的厢房 , 崔仁也可以找修缮 、 送礼这样的借口 , 趁孟观楼在的时候派人进来寻找 , 故意弄塌书架 , 捡书的时候趁机搜寻 。
账本会不会已经被崔仁找到了 ? 这个想法令她后心发凉 。
即便没有找到 , 只是打乱了顺序 , 那十层书架 , 上干本书册 , 今夜也来不及翻
酒意上头 , 群青只觉得头昏脑涨 , 太阳穴一阵一阵发疼 , 燥热不住向上翻涌 。
只听崔仁的声音传来 :“ 蕴明你今日不是带另一个娘子走了吗 , 怎么有闲心 , 来帮旧相识文娘出头 ? 那娘子人呢 ? 若不得你欢心 , 不如叫来陪标 。“
陆华亭道 :“ 标与那娘子一见如故 , 拟替她赎身 , 将来迎娶 , 崔兄不会夺人所好吧 27“
“ 自然不会 …...“ 崔仁未料他这样作答 。
孟观楼阴悉情道 :“ 你可是忘了你如何对我 , 我现在就能参你一本纳妓为妾 、 私养外室 ! “
“ 标又不尚公主 , 干嘘纳妓为妻 。 “ 陆华亭无辜笑道 ,“ 某说迎娶 , 当然是奉为正
“ 疯了吧你 …...“
听响动 , 两人竟是动起手来 。
群青趴在地上 。 不知为何 , 这几句话却听进耳中 , 像露水无声地化在地毯上 。
陆华亭倒善演戏 , 拿着仇敌当笔子信口胡询 , 都能说得如此正色 , 真是毫无忌讳 。
他这般拖延时间 , 倒逼得她钻出来 , 忍着头疫重新站在架前思考 。
她不相信最坏的事情已然发生 。
那从未见过面的 “ 杀 “ 级细作春娘 , 应是个谨慎周全的娘子 , 否则不会用一句万谣难住了她 。
群青闭目愚 , 如果春娘是她 , 她就是春娘 …... 要在崔仁眼皮底下藏好证据 , 她会先准备一个屋品作为障眼法 , 只有让崔仁搜去了假的 , 真的才会安全 。
崔仁弄乱书架 , 搜走魇品 , 他自以为掌握先机 , 所以没进来对她赶尽杀绝 。
可是春娘 , 真的又在哪里呢 ?
崔仁废了好大劲才将孟观楼拉开 , 也有些恼了 :“ 今夜太子在这附近夜巡 , 就算给事中不给陆长史面子 , 总得给标几分面子吧 “
孟观楼停了手 , 雕仁被下面的龟公呼唤 , 一甩袖走了 。
陆华亭倚在栏杆上 , 扶正领子 , 上下打量孟观楼 , 讥诬道 :“ 听见没有 ? 太子要来 , 瞧瞧你这披头散发的样子 , 你想让你的主子看到你这个样子 7“
孟观楼怒视他 , 路跆几步 , 关上门退回厢房 。 他捡起床榻上的圆领袍 , 慌忙从头上套进去 , 说时迟那时快 , 一根掷针无声地穿过衣领前后 , 将圆领袍钉成了一只封口布袋 。
孟观楼套在其中 , 顿时挣扎起来 。
群青趁乱从厢房中跑出来 。 凭空多出一个人 , 那文娘吓了一跳 , 瞳圆了眼睛 ,
但她什么都没说 , 又垂下眼睦 。
陆华亭瞥她一眼 , 便知账本已经得手 , 他向前走去 , 群青跟在他身边 , 就好像两人一直都走在一起 。
群青看到陆华亭拇指 , 无谓地擦掉了嘴角的血迹 , 这拖延时间的代价 , 居然是被孟观楼打在脸上 。
“ 从哪找到的 7“ 陆华亭低声道 。
“ 墙里 。 “ 群青低声说 。
陆华亭不由看她一眼 , 难怪用了这么久 , 衣上全是灰尘 , 这藏匿的位置并非一般人能想到的 , 也是吃了点苦头 , 不由弯了弯唇角 。
群青垂下眼 , 回想一刻钟之前的情景 。
她站在书架面前 , 想像自己是春娘 。 既然留下线索给玉奴 , 这线索既要防着崔仁 , 还得提示南楚细作 , 她也不希望悉心搜集的证据随着自己的死亡埋入地下 。
那便是说 , 横排九 , 竖排四 , 那个位置除了摆放厕品 , 一定还藏着真帐 。
群青扶住其他书册 , 露出那一小缝的空隙 , 空隙背后是素白的墙纸 。 她刚进门时 , 便注意到孟观楼这间闻子优雅豪华 , 墙壁都是纸贴好的 …...
她摘下头上簪子 , 探入 “ 横排九 、 竖排四 “ 缝隙 , 从上到下 , 划开墙纸 , 如破亡鱼腹 , 露出砖缝之间 , 夹藏着的一册账本 。
欢饮吵闸之间 , 群青踩住一颗宝石 , 被碗得鏖了鏖眉 。 陆华亭见她低头 , 方才注意到 , 她裙下竟然只穿着罗袜行走 。
他的视线原本一闪而过 , 只是着罗袜踩在肆夜楼的地上 , 多少有些不净 。
前面一个恺客不慎将一坛酒打翻在地 , 脆响之后 , 陆华亭拙手拦住群青 :“ 娘子的鞋藏在哪里了 ? 标帮你取来 。“
群青也看见满地瓷片 , 若是不愚扎在脚上 , 她便没法当值了 。
但陆华亭诡计多端 , 她怕他甩开她是去叫人 , 一会儿抢夺账本 , 假意道 :“ 就在这后面拐角 。“
肆夜楼挥金如土 , 方才她观察过 , 每层柱后的转角处都摆放了背几 、 花草 , 还有大量新的胭脂水粉 、 衣衫鞋袜 , 应该是供花娘们醉酒时随时取用更衣的 。
群青在背几下摸索 , 摸到个差不多尺寸的鞋子 , 给自己穿上 。 陆华亭站在她身旁 , 视线转开 , 正对上林瑜嘉鬼鬼峄峄的脸 。
陆华亭未及提醒群青 , 她已站起身来 。
陆华亭抓起案上一张草纸 , 回头一瞥 , 群青反应倒是快 , 早已不知从哪儿摸到一柄素扇挡住脸 , 垂下眼 , 正是个羞惭的神态 。
兴许因为只露了眼睦 , 他发现她的睫毛竟然如此弯而翘 , 且因为他的注视 , 她拙眼瞥来 , 便如蝶翅张开 , 青涩若秋水 , 眉眼间却有软韧的英气 。
群青感觉陆华亭隔袖抓住她的手腕 , 将她的扇面向上拿 。 她给他使个眼色 , 他却视若无睹 , 继续抓着她抬扇 , 直将她的眼睛也挡住 。
若遮住整张脸 , 她就看不见了 , 而且显得刻意 。 两人腕上角力 , 群青听到林瑜嘉的步子靠近 , 不敢轻举妄动 。
随后眼前的一片白微暗 , 似乎是陆华亭转过身 , 在她身前挡住了她 。
林瑜嘉心中有疑 , 眼下再度看见陆华亭和那花娘 , 快步走来 ,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想看个真切 。 未料陆华亭忽然将那花娘圈在背几前 , 再靠近就要失礼了 。
他又走近了两步 , 看见陆华亭拿着一盒胭脂 , 拿笔蘸着 , 原是有闲情逸致 , 倾身在为那花娘画扇 :“ 你烦不烦 ? 连某喝个酒你都要过来凑凑热闹 ?“
林瑜嘉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 只得赔礼 , 不甘地走开了 。
群青眼前的一片白雾中 , 落下了一瓣嫖红 , 随后是第二瓣 、 第三瓣 、 第四瓣 。
她屏住呼吸 , 看着眼前一朵绮艳的花渐渐成型 , 出现在虔空蒙昧间 。
陆华亭画得极为专注 , 待收得最后一笔 , 他眼睫一颤 , 将她扇子移开 , 转身走了 : “ 娘子要的优昙婆罗 , 给你了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