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格住的病房是单人间,里面一张沙发,两把椅子,靠窗的地方放着一架电子琴,但没有插电,只是一件摆设。
沙发旁的桌子上堆了很多零食,还有K记全家桶,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送到没多久的。
陈格妈妈安顿完那束花就离开了,把门带上,空间留给一群孩子。
陈格招呼他们吃东西,自己则是从床柜里拿出一叠打印纸。
他早有准备,为避免表述困难,提前把自己决定要坦白的事情打印下来,装订成册,分发给每一个人。
「先看完,不懂的再问我。」陈格拿起鸡翅在一旁边啃边等,老神在在,看起来像个监考老师。
其实并没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字体是打印出来的,并非陈格一贯猖狂潦草的手写,因此很容易辨认。
除去病情介绍,薄薄的六页纸还记载陈格一直以来没能宣之于口的所有话语。
温迎看到他在第二页的第一句这么写:「对不起,一开始我没有想那么多。」
最开始,只是觉得突然出现在巷口的汪梓铭宛如天神降临,随便招招手就能带来一卡车人的夏引也很帅。
成年人很厉害,轻轻松松解决陈格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有点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陈格一直觉得自己和同龄人之间差距很大,他们太过幼稚,而且通常很胆怯,明明前一天还和陈格做朋友,第二天陈格被学校里恶名昭着的小团体勒索,那些所谓的朋友却连在老师面前作证也不敢,只能在小团体看不见的地方给陈格递纸条,说“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
陈格心中疾世愤俗的怒气燃烧过,他回信:“你们都是在沉默中灭亡的看客。”
结果对方又找了个小团体看不见的角落,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这写的什么字,完全看不懂啊。”
陈格受到了侮辱,但同时又庆幸对方没有看懂,毕竟这种话实在是酸倒牙了,显得很矫情,便把信要回来撕掉。
碎屑如天女散花被丢进垃圾桶,他在心里冷酷地想,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从那天起,陈格独自一人战斗,或许本来就是这样,他的友情大多数浮于表面,称不上君子之交。
纠缠陈格的小团体大约有四个人,每个人骂起人来都口若悬河。
有的时候他觉得,被按在地上揍一顿都要比接受谩骂要好,因为他没有办法做到和他们对骂。
他也知道,自己就是因为不会说话,又总是带很多零花钱,才会被盯上的。
地上有半块砖头,陈格捡起来丢了过去,这一丢让局势扭转,被砸到脸的人真的靠近过来,准备把骂战发展成肉体搏斗。
汪梓铭就是在此刻出现,左手夹着吉他右手拎着菜篮子,原本都已经路过小巷子了,却又折回来:“你们家长没有告诉你们,随便欺负别人是不对的吗?”
那人的拳头停顿了一下,但发现汪梓铭只有一个人,立马道:“你谁啊?少多管闲事,买完菜就赶紧回家做饭吧。”
汪梓铭“啧”了一声,把手机拿出来,放到耳边:“信不信我一个电话,能叫一卡车的人过来揍你们?”
自然是没有人相信的,因为他既没有染头发也没有打耳洞,穿着T恤衫大裤衩,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人的样子。
处于青春期的少年们根本不惧怕这种威胁,不过是一个只在年龄占优势的大人,看起来还很像家庭煮夫,于是他们一边翻着地上的书包,一边随意道:“叫啊,叫呗。”
等到夏引真的带着人过来时,这四个人顿时傻了眼,丢下地上的书包和陈格,就要往外跑。
汪梓铭把试图逃窜的人拽回来,按在陈格面前:“说了你们还不信——把钱还回去,向他道歉。”
那几个人把钱放在地上,挨个说“对不起”,汪梓铭摇摇头,评价“不够诚恳”,他们又重复一遍,汪梓铭继续摇头:“不够整齐。”
就这么循环了好几遍,四个人脸上的不情愿都被消磨殆尽了,汪梓铭才善心大发,最后道:“他还没说要原谅你们呢。”
小团体的其中一人犹犹豫豫:“可是他是哑巴,本来就不会讲话,没办法说原谅啊。”
哦豁。
汪梓铭低头,陈格抬头。
眼神对上,汪梓铭低声骂了句什么,把脸别开了。
陈格挠了挠头,脑袋埋回去,拍书包上的灰尘。
夏引还在巷口,揪那几个人的耳朵:“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们围着他转,可就不像今天这么简单了哦。”
那几个人忙不迭地答应,但从那以后,他们想要报复也没办法了,因为陈格每天固定地往酒吧跑,像要住在那里似的,他们确信,陈格和酒吧老板有了亲戚关系。
但实际上,陈格并没有进去过,酒吧不会放未成年进门,夏引总是给他一盒旺仔牛奶,就把他打发走。
陈格给她写纸条,尽量用沉着的语气表述自己想要和成年人交朋友的请求。
夏引觉得这小孩有点儿意思,但最终也只是摸摸他的脑袋:“你在学校里,会有更多更适合你的同龄人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