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周日推理俱乐部
邻座少年听到这位昏睡乘客的突然问话,似乎是被吓一跳似的打了个颤,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少年人独有的腼腆笑容。
“约翰先生你睡醒啦?你是问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够抵达市区吗?”
他思索了大概三秒钟的时间,似乎是在脑袋里经过了精密的运算以后,这才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很快了,大概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抵达市区了吧。”
“还有一个小时吗……”
约翰沃森望向窗外,就见到天色都已经完全黯淡下来。
借着马车前头两盏悬挂油灯的淡淡昏黄光辉,依稀可以望见道路两侧的空旷田野与满天的繁星。
‘伍尔索普与伦敦市区之间距离将近100英里(160公里),而马车的行驶速度也就在每小时12英里左右(20公里),也就是说自己已经浑浑噩噩睡过去六七个小时了吗?’
正当约翰沃森正在疑惑自己怎么睡着了这么长时间的时候,他的脑袋里面又突然冒出来一段崭新的记忆。
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上车便直睡到如今,在半途中他也曾经睡醒过来,百无聊赖地望着窗边那单调而又枯燥的景色。
邻座的少年见他无聊,特地从包裹里取出些许书籍来询问他是否要借助阅读来消磨时间。
约翰沃森欣然答应,他正愁着疗养院图书馆的藏书都已经被自己翻阅完毕,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汲取过未知的知识,现在脑袋里面都好像在发痒。
但其实他也知道这同行偶遇少年取出来的书籍,有极高的概率是自己已经浏览过的知识,毕竟虽然当今时代印刷技术发达,满大街都是随处可得的文字,但实则真正珍稀的知识依旧只流通在小范围之中——而约翰沃森的脑海里就承载着这样一座小型的图书馆。
邻座的少年理应不可能掏出他未曾见识过的文字。
但是约翰沃森显然低估了少年,这位同样名为约翰的少年取出来一本名为《三口棺材》的推理小说。
书中充斥着:不可能的犯罪、恐怖诡异的氛围、异想天开的诡计,这三大类因素,其中的密室诡计部分令约翰沃森都感到叹为观止,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一本推理小说可以如此地异想天开,但在看似荒诞不合理的背后却又埋藏着一线缜密的逻辑!
彼时的约翰沃森认认真真浏览完全书以后,他心满意足地合上书页,就像是一位品尝到稀有珍馐的老饕般长呼一口气,由衷地赞叹道:
“悬疑,惊险,刺激,充满了奇思妙想但又遵循着基本的逻辑……就仿佛是一杯烈性的单一麦芽威士忌,一口饮下肚先是感觉炽热战栗,但紧接着舌尖又开始荡漾起淡淡的回甘!”
“这简直就是一部划时代的推理小说作品!!!”
“相比这部作品,我先前写的作品简直就像是一杯稀疏过的低度啤酒般寡淡无味……”
约翰沃森深受打击,之前乔治医生给予其《血字研究》高度评价时,他还沾沾自喜地信以为真,但此刻只是
但更让他大受打击的是少年接下来的一番话语。
“噢!原来沃森先生你也有在写推理小说吗?”少年约翰忽而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后脑勺,腼腆地说道:“说起来其实有些不好意思。”
“沃森先生您手中这本《三口棺材》,其实是我的作品……我这一趟前往伦敦市区,就是想要将我的这部作品拿给出版社,看看是否能够直接出版销售。”
这一句话彻底击溃了约翰沃森内心的文人自信。
他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邻座这位不仅与自己一样同名约翰、就连相貌也与年轻时候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的少年,就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版本的自己。
一个更加精擅于文学的自己。
一个未曾涉入隐秘世界未曾沾染满手鲜血的自己。
或许是因为同名且面容相似,又或许见到少年年轻轻轻便已经不幸独眼、催生了这位刚刚离开疯人院的正常人心中完全称得上是稀罕的一丝同情心。
约翰沃森对邻座的少年颇有好感,似乎只要能够帮助到少年,也能够帮助曾经穷困潦倒的自己。
于是他特地询问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与临时住址,直言明日可以相约在城内聚个下午茶,一起探讨一下推理小说的写作方法与灵感。
这时前排位置的笑颜少女似乎也听到了下午茶这一关键处,回过头来笑吟吟地望着约翰沃森,用好似黄莺般轻柔婉转的声调说道:“这位沃森先生,似乎也十分热衷于推理小说嘛,不如伱也一起加入到我们的周日推理俱乐部吧?”
“我们每逢周日便会组织在一起探讨推理小说的内容,也会讨论近期国内外大小案件的细节。”
“小约翰一直是我们俱乐部的远程信友,相信他的推理小说天赋沃森先生您也已经见识到了,我们周日推理俱乐部内也有几位出版社的成员,都觉得凭他的才华必定能够在伦敦城里创造出更加精彩的作品。”
“因此这次我也是特地过来陪同他们两兄妹一起进城。”
“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做阿加莎,阿加莎·克里斯蒂,也是一位推理小说家。”
名为阿加莎的笑颜少女伸出手,她的手臂看起来就像是顶级的象牙雕刻品般白皙通透且细腻,隐隐约约能够望见皮下青荧若翡翠的静脉血管,五根剪成杏仁状的指甲粉粉嫩嫩。
而与阿加莎同座的头顶报童帽的小女孩则是回过头用一种古怪的审视性目光打量着约翰沃森,浅银色的美丽眼眸中似乎闪烁着一丝疑惑与嫌弃?
“伊丽莎白。”小女孩冷冷地说道,话语中透着一股嫌恶的语气。
“伊丽莎白,别这么没礼貌!”少年约翰似乎很是不喜自己妹妹这种冷冰冰的态度,轻声呵斥道。
但是这番呵斥却是换来小女孩伊丽莎白的无语式白眼,更是碎碎念地说着难以听清的埋怨。
“……该死的塞巴……如果不是父亲……将你碎……可碎。”
笑颜少女阿加莎当即伸手捂住了小女孩即将脱口而出的污言秽语,卷曲修长的眼睫毛轻轻眨动,迷人双眸中闪烁着某种令人难以拒绝的期望。
“那么沃森先生,您愿意加入我们的周日推理俱乐部吗?”
………………
夜已深,躁动的伦敦城也如同疲惫的巨兽般蛰伏下来。
但夜还不太深,剧院、俱乐部、赌场、酒馆依旧灯火通明,富人们仍在通宵达旦地欢歌达舞,肆意挥霍金钱与欲望。
卸货码头、劳苦工厂、压榨企业也在不分日夜地连轴转,工人们依旧顶着近期对白教堂血案与上议院怪物的恐惧,继续为生活奋斗。
约翰沃森漫步在伦敦街头,望着眼前这座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失去两年多记忆的后遗症。
“世界发展得真是迅速啊!”他如是感慨道。
约翰沃森最终还是没有答应少女阿加莎的请求,并没有直接加入对方所说的周日推理俱乐部。
但其实内心他对这个满是推理小说家的俱乐部还是十分感兴趣。
尤其是在拜读了少女阿加莎的又一篇推理大作《尼罗河惨案》以后,他更是佩服少年约翰与阿加莎这两位小小年纪便已经创作出足以震撼整个推理文学界作品的年轻人——虽然自己十分精擅于杀戮与战斗,但很显然在文学上的修养还是抵不过这两个年轻人。
他内心也是存有一份自傲的,认为现在还没有创作出杰出作品的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加入这个聚集了多个天资纵横小说家的周日推理俱乐部。
是以委婉地拒绝了阿加莎小姐的邀请,只是要了俱乐部的地址。直言当自己创作出更好作品以后,一定会带着自己的新作品参加周日推理俱乐部的活动。
离开长途马车以后,约翰沃森也没有着急直接前往贝克街221B的福尔摩斯侦探所,而是在河畔街找了一间干净的旅馆入住——在出院的时候,乔治医生就已经十分‘贴心’地告知他福尔摩斯小姐的住址,并送给他些许现金。
约翰沃森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自己曾经长大的
约翰沃森下车以后,一路步行来到了自己当年曾经待过的乔治幕勒教会孤儿院。
他看着面前幼年时费劲千辛万苦才艰难翻阅的金属栅栏,现在却是已经生满绿绣,自己微微用力就可以轻易地将这铁条掰弯掰断。
他还路过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桥洞与废墟,一群饥寒交迫的孤儿以警惕性的目光望着他,似乎是在担忧这个突兀出现的削瘦男人就是近期街头巷尾都在讨论的杀人狂开膛手杰克,因为对开膛破肚娼妓产生了厌倦,现在已经丧心病狂到要对他们这些无父无母无人关注的小屁孩下手了!
约翰沃森面对这群瘦骨嶙峋瑟瑟发抖小屁孩畏惧的目光,也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他只是笑了笑,留下了两根法棍面包就默默地离去。
“好了,已经看完了过去懦弱的一生,是时候该接受缺失的记忆,拥抱另一个自我了。”
当天夜里,乔治幕勒教会孤儿院遭窃贼入侵。
院长虐待孤儿盗用慈善金的证据留在了伦敦日事报的信箱中,很快便在一众自号仁慈善良的伪慈善家运作下辞退,换上了另外一位善名远播的新院长。
一众小孤儿还以为他们终于能够摆脱饥饿且寒冷的生活,就连晚饭礼拜时都已经不再感谢上帝,而是感谢那位不知名的侠盗!
殊不知那位好心人的一时巨大,却是将这群刚刚心生希望的孤儿们推向了新的恐怖深渊——这位新上任的爱泼斯坦院长,可是最最喜欢和小朋友一起玩耍呢!
………………
翌日,清晨的曙光降临。
约翰沃森也步行来到贝克街。
虽然还没有到正常的上班时间,贝克街大道上已经有不少路人来来往往,显然这是一个极其勤奋工作的社区。
但是这些看起面容匆忙赶着上班的路人,落在约翰沃森眼中却是有另外一层解释。
他行走在街道上走得很慢很慢,时不时还会停留下来抬头四处张望,当即就在贝克街的两幢高楼楼顶都发现有窥视的目光传来。
而且乍一看之下街面行人笼络不绝,但实则细心的约翰沃森已经将每一位过路者的面容都清晰铭记着在脑中。
他自然而然也就发现,有一部分路人看似是匆忙着要前往某个地方,但实则却是一直在贝克街上徘徊。
每一次穿过街头街尾都会稍微改换一番装扮,或是脱去风衣或是换顶帽子。
但这样根本无法改换他们脸上的面容,光是其中一位长发女士就已经在约翰沃森面前来来回回出现过五次!且每一次都是不同的打扮!
当约翰沃森行走到贝克街中段时,终于有一位货真价实的居民恰好推门而出,对方望着停留在门前的熟悉身影,略带着惊讶地呼喊道:“沃森先生?!”
“沃森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但约翰沃森脑海里面却是完全没有面前这位中年发福大叔的印象。
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顺着对方的话头回复。
“好久不见,我也是昨天才刚刚回到伦敦,今天一大早就赶回来了。”
“赶回来?”中年发福大叔疑惑地问道:“赶回来做什么?难道福尔摩斯小姐又继续聘请你回来当侦探助手了???”
这位多事的大叔下一秒自己就已经不相信地摇了摇头,“不可能吧……现在福尔摩斯侦探所都已经扩张得那么大一间了,福尔摩斯小姐理应不缺人手了啊,怎么还会选择继续返聘沃森先生你呢?”
“咦话说才几个月没见,沃森先生你怎么又受伤了,脸上的这道疤痕看起来可真恐怖啊!”
“返聘?”约翰沃森呢喃着这个单词,在心中想道:
“照眼前这位素未谋面大叔的意思,我其实早就已经被福尔摩斯小姐开除了?”
“那为什么福尔摩斯小姐还要特地送我进精神疗养院,更是赠予我那枚极其珍贵的义眼?”
“或许……这位大叔听到的仅仅只是假消息?”
“不管怎么说,我终归还是要亲自向福尔摩斯小姐道谢,感谢她送给我的这枚义眼……先前往侦探所一趟吧。”
笃笃笃,约翰沃森叩响了侦探所的大门。
然而开门人又是一张他从来没有印象的陌生面孔。
对方望着面带伤疤的约翰沃森,语气警惕地询问道:“你是哪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