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手术
密闭无窗的房间,空气似乎都沉重得无法流动。
粉刷纯白的墙壁,充斥着如同深冬白雪般颜色。
闪耀的炽白灯光,白晃晃的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刺鼻的消毒气味,疯狂涌进鼻腔似要填满肺叶。
仰躺在冰冷的台面,四周站立着数具披戴凡人服饰的奇形怪物,它们手持锐利的刀刃逐步向着台上的血肉之躯壳包围过来。
首当其冲的是一头肌肉爆炸似壮硕的人形怪物,它的形体是如此魁梧,以至于白色的医师服都撑得鼓胀近乎碎裂,裸露在外的肘部关节与与掌骨间暴起狰狞如刃的骨刺,蒲扇大小的掌中握着一块湿润的布巾,布巾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是内洛·巴克斯,我在伯克郡旅第五火枪团的老部下。
内洛将带有香甜味道的布巾铺盖在他的口鼻,某种迷醉的气息沿着呼吸灌入体内,胃部本能地痉挛,肺叶收缩想要将这有害的气体排出……沃森以强大的精神意志抑制住肉体的反抗,他放松肌肉与表皮,让俗世的刀具也能够轻易地划破蜕变多次的硬实表皮,切割血肉的纤维。
一、二、三、四、五……十四、十五。
他在心中默数着时间,极易挥发的三氯甲烷气体中混杂有其他的加料药物,麻醉的效果迅速地涌上脑袋,眼皮似灌铅般沉重……他还能坚持,可他不愿意再坚持。
沃森松懈心神,任麻醉的效果将自己俘获,他垂落眼帘陷入黑暗,似是昏迷。
在视野完全黯淡以前,他望见到那具魁梧如山岳的怪物朝自己缓缓走来,它体表的锋锐黑毛刺破了洁白的手术服,脸部茂盛的长毛淹没了娇小的棉布口罩,唯独那双孕育着炽热雷霆的眼眸在爆发着强烈的光芒。
沃森大抵是昏睡过去了。
但精神却随着颅内之蛾的隐蔽振翅而收敛躲藏起来,他依旧维持着意识的清醒,仍然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命体,魂灵栖身之所,存在于现世的肉身的情况。
他感觉到锋利的刀尖抵在大腿,冰冷的异物感刺入血肉,貌似坚韧的纤维完全无法阻挡住锋利金属的进攻,血肉如遭受摩西的命令,向着两边分离,敞露出内部断裂的胫神经。
然后怪物们的动作停下了,任由生命的活力沿着洞开的伤口流逝。
沃森感觉到某种冷冽的气息覆盖上大腿,同时他的耳畔似乎响起此起彼伏的齐声吟唱,与鼓面乐器的击打声。
吟唱声低沉,击鼓节奏稳定,咚咚停咚咚停咚咚停……节奏始终不快也不慢,每一秒钟的固定位置响起,韵律有若是心脏在搏动。
四面八方的心脏搏动声在狭小的手术室内震震回响,如同山岳迈动步伐朝着他走来。
韵律节拍虽不变,可每一下的击鼓声都变得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有力,几乎可与天空震怒咆哮的雷霆相媲美。
沃森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似乎与这富有韵律的节拍产生共鸣的情绪,心脏的每一次泵动都变得越来越有力,几乎将要膨胀着破出胸膛。
丝缕精纯的活力从心的跃动中被压榨出来,在击鼓声的引导下,附着在高速流动的血液中,避开沿途的刀伤枪疤,直往洞开的大腿处涌去。
如同是甘霖滋润干枯的根茎,断裂的神经线似乎重焕生机,两侧断截面的细胞飞速生长着,伸出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小肉芽,如同是两只小手要紧紧地相握在一起。
食指交触,中指勾连,无名指缠绕……眼见得断裂的神经线即将完全愈合,搏动的击鼓声响却是戛然而止。
心脏失去引导的共鸣,涌出的活力后继无援,堪堪修复过半便再无力继续,只能就此消散在大腿肌肉间,配合着快速缝合的动作,加速分离的血肉并拢。
沃森知道治疗已经结束,也明白对方的意图,无外乎是以此为由头,进一步加强自己对旧疾痊愈的渴望,但他仍然是默不作声,装作昏迷不醒的模样,等待着药效的褪去。
约摸是心头默数的第三十五分钟的第二十七秒,沃森感觉到体内的药效开始明显散去,他微微颤动着眼皮,准备苏醒。
第三十九分钟三十一秒,他开始抬动手指头。
第四十二分钟零九秒,沃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帘,第一时间就感受到刺目的灯光照射下来,他情不自禁地眯起双眼。
“长官,您醒啦。”
一旁等候着的内洛·巴克斯最先注意到约翰长官的状态,他从暂且歇息的小凳上起身,忙不迭地上前抬高手术床铺的头部,使得沃森可以舒适地依靠着坐起。
“内洛……”
沃森环视手术室,此地现在只剩下内洛·巴克斯与温弗雷斯·摩根二人在场,其余的护士助手都已经离开…但是他嗅探到室内留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人类鲜血的气味。
却并非是来源于自己的伤口,而是来自另外的人类……是谁人在流血?
他以焦急的目光望向刚刚起身的温弗雷斯医生,急切地询问道:“摩根先生,我的手术还算是成功吗?”
温弗雷斯闻言却是露出一副有些遗憾的表情,“很抱歉,约翰先生,你的病情实在是拖延得太久了……”
沃森听得此话,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似的,面色一下子黯然下来,失望之色攀附上脸庞,长叹出一口郁闷的气息。“唉……”
温弗雷斯却是突然转折道:“拖延得太久,以至于病根深入骨髓,我们目前只能暂时缓解了一下病情,如果想要完全康复的话,至少还要再进行一次手术。”
沃森的眼睛顿时亮堂起来,难以抑制的喜悦爬上面容,他嘴角不自觉地咧起笑容,心潮澎湃之下以至于说话声都有些颤颤巍巍。
“真、真的吗?!摩根先生您没骗我?!只需要再进行一次手术我就有希望完全痊愈,成为腿脚健全的正常人?!!!”
“不不不,约翰先生你理解错了,我说的是至少还要再进行一次,而不是只需要再进行一次……不过,只要你安心休养逐步巩固身体,伱的病情确实是有可能痊愈的,哪怕是不能肆意地奔跑,至少也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无需拐杖辅助也能徒步行走。”
沃森的眼眶都因为得见希望曙光而显得有些湿润,他的嘴唇颤动,微微张开又闭合,似乎是欲言又止,搜刮遍脑袋也组织不出能够表达此刻内心感激的语句。
最终只是双眼饱含着泪水,挣扎着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温弗雷斯·摩根,重重地上下晃动。
“感、感谢,实在是太感谢您了,摩根先生!!!”
“您的大恩大德,我约翰·沃森这辈子都难以忘记,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您尽管开口!”
“只要不违背国家的利益,哪怕是杀…咳咳,哪怕是铤而走险,我也一定会给您完成!!!”
温弗雷斯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地拍打着约翰的肩膀,安抚道:
“唉约翰先生你实在是太客气,拯救病患本来就是我们医生该做的事情……你先好好休息吧,过段时间看看你的恢复效果如何,我们再来进行下一场手术。”
“内洛,你先送约翰先生回住院部,记得安排一间清净些的病房。”
“是,温弗雷斯院长。”
内洛将满心欢喜的旧长官搬到轮椅上,推动着前往早已安排好的上等病房。
只是他在约翰看不到的身后,却是流露出一丝愧疚的神色。